!”這次輪到曹操吃驚了。
“最近的軍報您看到沒有?孫權已先一步攻克江夏,若容他奪取荊州據江表之險,天下豈不又生一強敵?”荀彧話裡帶着幾分嗔怪,“現今之際時不我待,明公不考慮如何搶先拿下荊州,為何專在這些瑣碎之事上做文章?”
曹操啞口無言,一股愧意湧上心頭——我隻知他不願我為天子,卻不知他時時為平定天下勞心盡力,忙着政務還不忘思慮出兵之策,我這樣對他實在太過分了!想至此原本鐵硬的心頃刻軟了,和緩道:“老夫疏忽了……令君有何良策?”
“劉表本性文弱,今華夏己平,南土知困。
明公可率精銳之師自小路秘密南下,兵出葉縣直撲宛城,出其不意,掩其不備,荊州上下勢必驚駭,大事可定矣。
”
這确實是好計謀,江夏已遭受重創,如果突襲南陽郡得手,荊州上下勢必人心撼動,說不定劉表會主動歸降。
荀彧果真高明,曹操剛舉兵之時不就是靠其出謀劃策嗎?戲志才、任峻、鮑信……那些昔日一起舉事之人都不在了,難道還要再為難荀彧?曹操意識到自己錯了,他根本不可能離開荀彧,任何調動都是徒勞,無論是朝廷、軍隊還是幕府,根本沒人能與荀彧脫清幹系,隻要荀彧在影響就在,他必須與之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文若……”曹操很久沒稱呼荀彧的表字了,“辛苦你了。
”
荀彧注視着遠方,一字一頓道:“為國而謀談何辛勞?”
曹操聽出他言外之音,無奈地點點頭,轉過身緩緩離去,可走到院門口又停下腳步道:“固然為國而謀,其他事也可并行不悖。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荀彧明白他意思——固然要統一天下,安定百姓,但他也要當皇帝,這是誰都阻止不了的!
在場這些掾屬大多是新人,滿心琢磨着怎麼幹好差事,并未品出二人話中的深意,見曹操獨自走了,趕緊深施一禮也跟着退下。
董昭走到荀彧跟前,尴尬地拱了拱手;夏侯惇與荀彧相處日久,想勸兩句卻不知如何開口,隻好唉聲歎氣也跟着去了。
滿院的人呼呼啦啦散個幹淨,都追随他們那個手握重權說一不二的主子而去。
還真有兩個文質彬彬的掾屬沒走,一人走過來:“令君别來無恙?”
“勞您記挂。
”荀彧瞧着眼熟,卻想不起這個人,“您是……”
“卑職太原溫恢。
”溫恢八年前被曹操辟用時還是毛頭小子,如今三绺墨髯都蓄起來了,荀彧哪還記得?
“哦哦哦,是你。
”荀彧根本沒心思與他客套,隻是随便搪塞。
溫恢這幾年升得很快,曆任廪丘縣長、廣川縣令,後來又接替畢谌擔任了魯國相,所任皆有不菲政績,因而官運亨通青雲直上:“當年蒙令君教誨,晚生謹慎為官,唯曹公之命是聽,才有今日之位。
這次曹公調我回來充任主簿,首先感激的便是您啊!”說罷整理衣冠深深一拜。
溫恢說的是真心話,但荀彧聽來卻像是諷刺——當初誰囑咐百官要謹遵曹操調遣的?正是荀彧自己!曹操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他推波助瀾的結果啊!
荀彧苦笑着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溫恢又拉過一個更年輕的人:“我為您引薦,此位是孔夫子第二十八代嫡孫,孔羨孔子餘……快給令君行禮。
”
孔羨趕忙施禮:“晚生拜見令君。
”這位孔門嫡孫才二十出頭,個子不高相貌平庸,舉止倒是中規中矩。
溫恢笑道:“曹公寫信到魯國讓我找孔氏嫡系後人,我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才将子餘找來啊!”
荀彧雖然心不在焉,但總要對聖人之後客氣客氣:“失敬失敬,孔聖之後必是禮之表率。
”
“那是自然。
”溫恢挺得意,“我找來的可是孔聖嫡系後人,他雖然比孔融的輩分低,可是比孔融的血脈正多啦!以後朝中就有兩位聖人之後了。
”
荀彧一陣悚然——兩位聖人之後!孔羨是嫡系,孔融是旁系,曹操用孔門之後不過是擺樣子,現在弄來一個比孔融血脈更純的人,該不會是想……
“令君!令君!”溫恢見荀彧雙目茫然、呆立不動。
“我累了,咱們改日再聊……”荀彧重重歎了口氣,轉過身踩着棉花般渾渾噩噩進了閣門。
孔羨甚是不解:“他怎麼了?”
溫恢尴尬地笑了笑:“或許身體不适吧。
滿朝文武誰人不知令君乃曹公之股肱?曹公不在時一切都是他做主,日夜操勞推行曹公之政,當然辛苦啦!”
其實不僅僅是溫恢執此看法,恐怕全天下人眼中荀彧都是曹操的死黨,曹操主外、荀彧主内,他倆就像是操縱江山社稷的一雙手。
可即便是一雙手,何嘗沒有自己誤傷自己的時候?這雙手已越離越遠,再也握不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