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獨個兒坐着,不是太寂寞了嗎?要找蕭玲珑?你知道她是挺忙的,我替你介紹一個妞如何?”
田野已漸明白舞女大班瞧不上眼,他的年紀輕,一套窮西裝,不足以做淘金的對象。
“舞女大班是瞧不起我沒有錢嗎?”田野勃然大怒,自他的衣袋中掏出所有的現款,那數字約有千元左右,是他屢次工作的酬勞。
及霍天行交給他找尋懶蛇用剩的路費。
“你去關照那王八羔子,兔崽子過來,我有話和他說!”他忿然說。
那些鈔票是誘惑人的,田野的臉色卻是怕人的,舞女惶然而退。
她找着舞女大班說話了,一陣交頭接耳之後,舞女大班也有張惶之色,不時偷偷瞄過來看田野。
田野隻是冷笑,燃着煙卷,盡情壓制心中的怒火,對這狗眼看人低的舞女大班,他決定要給他施行教訓。
一曲舞終,舞女大班向大腹賈鞠躬道歉,算是把三姑娘請出來了。
他連伴送三姑娘到田野的座位也失去了勇氣,指點了地方之後,叽叽咕咕交待了一番話,就讓一個紅舞女單身行動來到田野的台子。
田野原是乘興而來的,到現在雅興全消。
臉上怒容未減,看見三姑娘過來,勉強站起來給她移出坐位。
“啊,原來是你……”三姑娘看清楚了這位發脾氣的客人是田野時,心中又驚又喜。
田野歛起怒容,淡淡地笑了一笑。
招呼三姑娘坐下後。
冷然說:“現在想見你一面,可不大容易,真是身價百倍了!……”
“你這是為什麼呢?”三姑娘指着桌子上的鈔票說。
“不看見錢,舞女大班是不肯浪費你淘金的時間的!”
“小宋真是……”她有點埋怨:“實在說,他是忙不過來了!……”
“這家夥叫什麼名字?”田野問。
“你問他的名字,是要報複他嗎?”三姑娘似乎不滿田野的氣量。
“這卑鄙下流,靠女人吃飯的兔崽子總得要教訓他一頓才行……”田野逞意氣說。
因為做職業兇手的人可以有權取掉任何人的性命的。
“何苦?”三姑娘勸息說:“相信你也記得被人罵過靠女人吃飯——就是各人的生活方式不同,為适合環境,争取生存,何必責人太苛?馬馬虎虎算了!而且他又的的确确要應付許多種不同樣的客人……他并不認識你呀!……田野……”
田野沒想到三姑娘會說出這樣的話,到底做了紅舞女,連談吐都不同了,便啞然失笑,頓時怒氣也略為消減,說:“你好像有意為他袒護?是否因為唇齒相關,你作搖錢樹?他作牽線人?要互相衛護?”
“你是否不滿意我做舞女呢?”三姑娘冷漠而問,像對田野譏諷。
“我隻請問他的姓名,于你做不做舞女無關!”
“那末我可以告訴你,他姓宋,大家都喊他尊尼宋,也是九龍油麻地地區有名有姓的‘小字頭’,人家為吃飯幹這一行,偶然得罪了你,你又何必逞意氣去惹他,出來處世,還是少找冤家的較好!你這大學生認為對嗎?”
“原來是有‘字頭’,怪不得可以任意欺侮人了!”田野冷笑,他憧憬出對付小流氓劉文傑的一幕,那時為了三姑娘,幾乎喪失生命,沒想到現在三姑娘竟又和小流氓勾結,成了一家人,這個世界的環境真容易變遷,常常會使人出乎意料之外。
三姑娘忽然吃吃而笑,雙手執住了田野的手,不住撫摸,親切地說:“我早就知道你的牛脾氣不大好惹。
但是看見你又恨又氣,必得要氣氣你不可!”她一面笑着!露出痛恨的樣子:“現在恨完了,氣也消了,讓我們去跳個舞吧!”
“紅舞女請舞客跳舞,這豈不是奇迹嗎?”田野也笑着回答。
“你反過來要氣我不成?”
“我不和你找冤家!但是我也不是為跳舞而來的——我告訴你,我已經找到新職業了!在‘聖蒙慈善會’,明天就開始上班!……”
噓噓——舞女大班隔着兩張台子向三姑娘吹嘴,又指手劃腳示意她該轉台子了。
三姑娘隻點了點頭,表示她已經知道了。
“你要轉台子了是嗎?”田野問。
“有你在這裡,我就任何台子不轉!”
“那豈非是打擾你淘金的時間?”
“我對你認為比黃金更為重要!”
“這是紅舞女的迷湯嗎?”
“我以後不許你說這樣的話……”
田野呆了一會想說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來的目的,隻是告訴你我已獲得新生……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同病相憐,所以我希望你同樣得到新生的道路……”
“你認為做舞女不是好的道路嗎?”
“不是這個意思……”
“實際上,我又何常想當舞女?記得你曾經勸過我,女人的責任是應該留在家庭裡,回到廚房裡去,……不必在外面抛頭露面……我曾經想這樣改變一下,我會洗衣裳,會燒很好的小菜,也會弄很好的早點,燒咖啡……但是我的小菜弄好了,沒有人吃,有時由白天擺到晚上,菜涼了,把它弄弄熱,再涼了,再對着鏡子罷,關在一個簡陋的小房間内,爛床被,破桌椅,我空虛寂寞地生活着,實在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麼……”說至此間,三姑娘已是熱淚盈眶,但堅強地忍耐着,還強裝着笑容笑了一陣。
繼續說:“我确實不願意和外界接觸,因為我對這個勢利的社會早已厭倦了,什麼人都是勢利的,階級界限很嚴厲,要講名譽,要講地位,金錢作祟,我就是為了掙紮自己的生活,用身體換過米飯,地位就消失了,名譽更不能提及,根本沒有人瞧得起我,我伴着一間破爛的屋子之餘,洗衣裳,燒飯,還有什麼可做呢,初時,我到打字學校去,想學一點技能,每天消磨幾個鐘點,精神上也可以有點寄托,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事情并不如理想那麼簡單,失去名譽失去地位的人,是什麼人也會唾棄的,學校裡的女同學漸漸少去,男同學對我說話都是粗劣不堪,肆無顧忌。
調笑,侮辱,有時那些惡作劇都不是人類所能開的……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一天學校教務主任把我召去,他無情地饬令我退學,這原因很簡單,在那些男同學當中,曾經有一個人叫過我的條子,知道了我的身世,傳揚開去,女同學都不恥與我為伍,初時回避開我,後來竟轉到其他的學校去了,教務主任說:‘請為我們的學校名譽着想,學生一天少似一天……’我已沒有勇氣和他争吵,雖然我繳學費沒有犯過,就有權利在學校裡留下去,但我悄然地離開了,我深體味到世情的冷酷,人情的冷暖,常常有許多人做錯了事,需要覺悟回頭,但無情的社會卻要把她逼走極端,沒法回頭,沒有自新的機會,錯了同樣得往前走,直走到毀滅為止……”三姑娘的淚已潛下,掏出手帕偷偷揩拭。
舞女大班又隔得遠遠的在那裡揮手,意思要三姑娘轉台子。
田野的心中猶有餘愧,他也是對待三姑娘冷酷者之一,這會兒,良知對他譴責,實在無法解釋出一句話,更說不出安慰她言語。
“别再多說了!已經有客人等着你轉台子啦!”他忽然執住了她的手吐出一句話,算是表示了歉意,也算是給以安慰。
“我不要轉台子,我要和你跳舞!”三姑娘說。
田野不願再拂她的意思,便起立和三姑娘同下舞池。
音樂是奏着悠慢的“抒情曲”,三姑娘投到田野懷裡,她如癡似醉,像得到了暫時的欣慰,腳步随着輕輕的樂聲節奏移動,她的舞步已經比田野高明得多。
過了一會兒,她竟索性和田野貼上臉孔,陣陣脂粉香氣撲鼻。
這位紅舞女自從“下海候教”以來,多少王孫富紳冀圖一親芳澤,舞女大班也曾嚴厲叮囑過,千萬别随便貶值身份,和客人過份親諾,要做到“甜姐兒”“冷若冰霜”就是最好的搖錢手法。
蕭玲珑和舞客貼臉孔,這在舞廳裡還是頭一次出現,田野的身材高大,臉孔俊俏,舞女和小白臉演出親熱,這是“搖錢”的最大忌諱。
許多舞客側目,舞女大班在旁跳腳。
三姑娘盡情陶醉自己,她在田野懷抱裡,雖是短短的片刻,像已如願已償。
一曲接一曲,連續跳了兩三個舞。
舞女大班站在舞池的邊緣向她揮手,還打手勢請她轉台子,但三姑娘卻沒有看見。
她低聲說:“實際上我并不希望做舞女……我自己知道這種生活于我的性格不适合……且看看燈紅酒綠,我早厭倦了……我倒确實願意試試做一個家庭主婦……。
”
田野報以微笑,不置可否。
三姑娘又說:“那一天,我也不記得是星期幾了,是我的生日……我說要你回家吃晚飯,你答應了。
我燒了很多的菜,還買了一瓶洋酒,我希望能和你暢談……然後痛痛快快玩上一天,但我很失望,你竟然失約了,連家也沒有回,我獨自酌酒,喝得醺醺大醉,後來,有姊妹來找我,她已經轉行做舞女了,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