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塞過來一張名片。
“他是一個洋行的經理,說是洋行裡有着一空缺,我給你介紹過,他口頭上已經答應了,你願意去試一試嗎?”
田野拾起名片,上面印着,“大萬貿易公司經理,彭建昌”,地址是皇後大道金陵大樓三樓。
“假如你有意思去嘗試一下的話,明天早上九點鐘去見見他!”
三姑娘對田野越是關心,田野的心中越是難過,他不知如何答對是好,雖然,一個妓女介紹去謀事是不太适宜的,但是在香港人浮于事,有機會自然得去嘗試一番。
入夜九點鐘的時候,三姑娘盛裝打扮外出,脂粉塗得非常濃厚,但是仍掩飾不了她臉上的憂郁,田野知道,三姑娘是被逼迫做着她天良上所不願做的事,她是赴劉文傑的約會去了。
這人欲橫流的世界,利欲把人類的本性完全埋沒了。
這一夜,田野整夜失眠,輾轉反側無法入夢,他決定要救助三姑娘脫離火坑,決定要到“大萬貿易公司”去嘗試謀差事。
次晨,他清早爬起來,把那件殘舊西裝上的油漬塵垢用汽油揩抹幹淨,複又在被褥下取出那條用床闆壓了整夜平挺如燙過的長褲,整裝完畢後,因時間尚早,便信步行出海邊馬路,暢懷呼吸着新鮮空氣,這個清晨,他的心情甚為暢快,精神弈弈,因為他要重新做人了。
“薪水不要多,隻要能養活得自己,再能幫助三姑娘生活,就行了……”他喃喃自說呓語,欲望并不高,準備好了挨苦,把這段苦難的時間渡過去。
時間真像蝸牛爬牆般爬過去,好容易才延到了九點鐘,田野匆匆趕到皇後大道的金陵大樓,持着三姑娘交給他的名片,爬上三樓。
這個所謂“大萬貿易公司”小得可憐,隻占一間二十來尺見方的亭子間,隻有兩張桌椅,冷清清的坐着一個人,模樣像個仆役。
田野遞出介紹名片,說明要拜會彭經理。
“他還沒有來呢,你等一會吧!”仆役說。
田野隻有坐下來等了,等,等,呆呆的等着,等到十點敲過,十點半過後,方才來了一位年約三十歲上下的中年人。
“經理來了!”仆役說。
田野忙禮貌地站起來恭迎,說明來意,這位年輕的經理,初時露出驚詫的臉色,在後複又豁然發笑,以不屑的眼光向田野上下打量一番,非常傲慢地移身在他的總經理位置坐下,頻頻點頭,帶着輕薄的口吻問話,說:“哦,原來是蕭豔影小姐介紹你來的,她是你的什麼人呀?”
“朋友……”田野答。
“僅隻是朋友嗎?”
“我們同住在一間房子……不,我的意思是鄰居,相隔一個房間……”田野已露出不安,形色尴尬。
這位經理嗤然發笑,燃着一根煙卷,然後闆下臉色,說:“我看你不能吃苦罷?”
“我能吃苦!”田野堅決答。
“我們這裡隻缺一名工友,你願意屈就嗎?看你堂堂一表,不會肯降格做工友罷?”
“工友……”田野感到失望。
“唉,這年頭,能夠有‘拖鞋’飯,就吃下去,吃‘軟’飯容易,吃‘硬’飯難煞呀!”彭經理說完捧腹而笑,逗得旁邊的仆役也失笑聲出。
在這種侮辱之下,田野勃然大怒,惹起火性,順手拿起桌上的一隻茶杯,要向這位經理的頭上砸去。
“吓……你敢打人?……”經理驚惶地抱着腦袋躲避。
田野的個子高大,高舉着剛泡好熱茶的玻璃杯,眼光灼灼的閃露兇光,假如動起手來,相信屋子内兩個人都不會是他的對手,但田野回心一想,複又冷靜下來,覺得和這種人鬧,實在犯不着,而且自己又犯過刑事案,處處吃虧,忿然置下茶杯,轉身匆匆離開這“狗眼看人低”的地方。
走出金陵大樓,皇後大道上正熙攘着來往行人,誰都在為生活忙碌,田野想找個忙碌的機會也沒有,因為三姑娘是個妓女,以一個妓女的身份去介紹田野謀差事而受到一場意外的淩辱,這隻怪田野事先沒有考慮過,為什麼會接受三姑娘的慫恿,自讨沒趣呢,這會兒他細細思索,三姑娘原是好意,她為田野的職業問題,非常關切,隻要找着機會,就替他設法介紹。
彭經理隻不過是三姑娘一個普通的嫖客,經三姑娘的要求,貪圖一時口頭上的爽快而答應了。
但是憑他的那間窮得可憐的“一人班”公司,根本沒有能力多用上一個職員,沒想到田野果真應約來到求職,隻好用言語推辭,隻因他出言不善,而惹下這場不愉快的事件。
田野覺得實在無顔再看見三姑娘和吳全福兩人,整個香港人煙稠密,處處都熙攘着行人,連想找個比較清靜的地方散散心頭上的郁悶也不能夠。
唯一的,是回到他那鴿子籠似的小房間裡去,吳全福的小書報攤是擺設在永樂街的街頭上,他不願意和吳全福見面,繞道而行,這地獄似的下級公寓,踏上樓梯,就有無限的感懷、黑暗、潮穢、帶着死亡的恐怖。
他還沒有跨進門時,就聽得鄰室三姑娘嘤嘤悲泣的聲音,平常,在這個時候,三姑娘渡完夜生活回來,該是熟睡的時候了,為什麼會獨自痛哭呢?
昨夜,她曾赴收規流氓劉文傑的約會,定然又受到莫大的淩辱了,田野暗自忖度,三姑娘是為了他而犧牲的,有點過意不去,便來到房門上敲門,說:
“三姑娘,出了什麼事情嗎?”
過了良久,沒有回答,田野又說。
“你可以開門放我進去嗎?”
“田野,你别多問了,”三姑娘忽然悲咽說:“你到彭經理處謀的差事怎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