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表。
“你的出生紙弄好了!”老闆又說:“以後沒有人能驅逐你出境!”他自抽屜中取出一張淡藍色的印刷品,連同一疊钜額的鈔票,遞給了田野。
田野對老闆的印象良好,借着酒意,本來就有着一肚子不滿“組織”的牢騷話要說,但這會兒,持着那疊钜額的鈔票,所要說的話全忘得幹幹淨淨,說也可憐,田野自從逃避赤禍落難到了香港,可算是到窮途末路的境地,真做夢也沒有想到,會蓦然地獲得這樣多的錢,以後幾個月的生活即算找不到職業也不會受饑寒之慮了!這僅是幫兇謀殺一個女人的代價。
還有那張淡藍的出生紙,憑這張小小的印刷品,居留在香港就可以獲得保障了,再不會有任何被遞解出境的危機,他的心中充滿了新的生活意味,又充滿了感激和幸運的喜悅。
“單隻是這張出生紙,就花了我們兩千多塊錢!”金麗娃坐在辦公桌旁的沙發椅上,銜着煙卷,散漫的向田野說話,她的旗袍開叉很高,兩條纖長的小腿全光露在外面,肉色的尼龍絲襪包裹着,顯得分外的豐腴逗人。
田野的目不斜視,并不以為那雙美腿而改變他對老闆娘的惡劣印象。
“參加了我們的‘公司’以後,一切都可以獲得保障!”周沖加以解釋說:“第一;我們替你在你的工作酬勞中提出一成購買人壽保險,以防萬一出了什麼意外,遺族可以得到生活瞻養費:第二;有了香港出生紙,不論任何英國屬地都可以去,假如在工作上稍露風聲不對,由‘公司’負責遣送到海外去躲避風頭,等到風聲平後,再接回來——不過,我們的‘公司’自成立以來,已有幾個年頭,還沒有這類事情發生過,這點,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不過——”田野在三思之後忽然說:“我們的‘公司’以‘正義’為立場,任何事情都應該澈底調查清楚,否則是非不明,常有冤殺好人的事發生,那就失去我們出來替社會服務的宗旨……。
”
這句話使得周沖和霍老闆,面面相觑,呆了半晌了。
“這些事情,老闆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擔憂!”金麗娃以斥責的口吻說。
田野在正式成為組織下人員才第一天,倏而說出這種話來,自然會使他們起反感作用。
“你能明了是非曲直,那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事!”老闆馬上搭腔說:“不過我們自信還沒有做過背道而馳的事情,——譬如說,今天的那位女人吧!她僅為了貪圖富貴,不惜以種種惡劣的方法來破壞别人的家庭,她不但是有着美豔的姿色為資本,攫取了各方面的支持,更有着法律上的保障,處處占了優勢,沒有人能如何她,就隻有我們主持正義的一群,執的是法外之法,就可以斷然處置,同時,我還可以老實告訴你,我們接下這件工作時,雙方言明是五萬元的代價,但是溫克泉夫人隻付了三萬元定洋給我們,現在工作完成了,她還沒有辦法償清我們全部報酬,按照我們公司的組織章程,每個有負任務的工作人員,照例應得到十分之一的報酬,所以你能分得五千元,扣去積蓄金和人壽保險費十分之一,四千五百元便馬上付給你了。
這些錢全由公司墊付的,因為我們講究的信用,由這上面,你就可以知道我們公司的組織并不是含含糊糊的……。
”老闆的口才很好,仿如一個演說家一樣,口若懸河,把主要的問題含糊過去,大篇道理扯下來,倒使人對他的領導起了信仰。
周沖保持緘默,他的眼睛停留在老闆娘金麗娃的蛋臉上,似乎不贊成老闆的這一套應付的方法。
老闆離開了座位,持着手杖,一拐一拐行到了田野的跟前,原來他竟是一個跛子呢,行動蹒跚,但是精神奕奕。
“誰參加了正義公司,就算是茂昌行的職員,上不上班沒有關系,在名義上不緻于成為無業遊民就行了——好吧!我以十二萬分的誠意來歡迎你參加了我們的組織,以後大家成為一家人,假如有什麼困難問題,隻管來找我就行了!”他說時,伸出手來和田野握手。
“老闆的大名我還沒有請教過!”田野趁勢說。
“霍天行!”
“好吧!我們該走了!”周沖招呼田野說。
“明天晚上我有一個應酬,我需要和你去!”金麗娃向田野說:“你早預備好,晚上八點鐘我到公寓裡來接你!”
田野不懂是什麼應酬,正欲詢問時,周沖已把他拖出門外,霍天行親送至門口道别。
在落下電梯時,周沖再三叮囑說:“以後沒事少到這裡來,知道嗎?有什麼事情找我連絡……。
”
田野不解,為什麼周沖和老闆的言語互相矛盾,難道說其中另有蹊跷嗎?
“明天和老闆娘去赴宴會,行頭要換換好,知道嗎?”周沖再說:“你有幾千元,衣裳換換整潔總夠了!”他的言語全是命令式的。
兩人在寶豐大樓門前分手,這時候店鋪多半關門了,田野尋着一家百貨公司買了一套現成西裝,襯衫、皮鞋、領結、将舊的換去,刹時整個人煥然一新。
他走出百貨公司,在玻璃窗的反映中,現出一個衣飾華麗,風度翩翩的影子,充滿着青年的活力,誰會想到他是個殺人犯呢?
環境轉變得太快了,到昨天為止,田野還是一個生活旁徨,朝不保夕,衣衫褴褛的落魄者,隻在一夜之間,平地青雲,變成了暴發戶似的花花闊少,真令人不可思議,這僅是做一次幫兇謀殺了一個女郎的代價呢!
回顧數年前,在高等學府中,田野又何嘗不是個纨袴子弟?父親當縣長,家中有的是錢,真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潦倒窮困到衣食都成問題,總之,環境變遷得太快了,命運作弄使人迷惘。
這時已路靜人稀,田野不再躊躇,酒也醒了,滿感愉快地吹着口哨,慢慢在馬路上蹓躂,那嶄新的皮鞋發出橐橐之聲。
一個花枝招展的女郎迎面路過,可能是賣笑的流莺,她看見單身的夜遊客就頻頻飄送秋波。
可是田野不是狎遊者,他反而想起搶奪女之手提包的一幕,在同樣環境,在同樣地點,不免又駐足流連,現在整個環境都變了,他的地位已能吸到流莺的注意,沒有誰再敢對他白眼,謀殺了一個女人就能夠改變整個人的環境地位,這真是“強權肉食”人吃人的世界。
田野回返永樂東街的公寓,剛踏上樓梯就看見三姑娘的影子姗姗下樓來,這間破陋陳舊的樓屋,養活了二房東一家子六七口人,這漫長松搖的樓梯,伸手不見五指,竟節省得連電燈也舍不得裝上一盞,别說女人的高跟皮鞋寸步難行,連堂堂的男子漢随時随地都會摔下樓去。
田野打亮了打火機,高高舉起照耀,三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俨如新娘子一般,這樣晚,她還要到那兒去?又要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