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齒撕咬。
看她們那個吃相真是不敢恭維。
吃完了一塊蛇,兩人就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石留好像在勸周怡什麼,周怡就是死不低頭的樣子。
我開始還以為是關于我的事,以為石留在勸周怡嫁給我什麼的,後來一想不對,這事周怡才不會藏着遮着呢。
那是什麼呢?我想不明白。
一直到周怡去了西藏,我才明白了,原來是軍伐在捉弄她,出胡漢林時代受的窩囊氣。
石留知道軍伐的為人,勸周怡低頭,不是向軍伐低頭,是向馮子興低頭。
可她不了解周怡,周怡是絕不低頭的。
否則她不至于跑到西藏去吃個小虧,再嫁給一個當兵的吃個大虧。
這兩個女人麻煩得很,要緊不慢的,三條蛇吃了三個小時,幾句話講了兩個鐘頭。
我把蛇皮吃完了,吃了三碗飯,要走,周怡不讓我走,要留,她又不讓我靠近。
我就開了電視看,硬是把一個三級的武打片看完了。
服務小姐進來說,财務要下班了,可不可以先買單?周怡說,那位先生買。
結果花了我一千一百塊錢。
可把我心痛死了,一千塊錢要是寄給我老娘,夠她過大半年。
好在過了三天,周怡良心發現,讓客運公司把這張單報了。
這就是說,她在旅檢現場也吃得開呢。
難怪馮子興要趕她走,看她到了西藏還去吃誰的。
那裡工資高幾倍,她就吃自己的吧。
周怡去廁所,我偶一回頭,發現石留正看着我。
看到我的目光,她就把頭低下了。
我說,你還好吧?石留說,還好。
你呢?我說,好着呢。
石留看着我說,你該成個家了。
我說,沒人要我呀。
石留沒好氣地說,你自己有眼無珠,好姑娘就在身邊,你就是看不見。
我知道她說的是周怡,卻故意盯着她說,你說的是真心話嗎?你是有夫之婦啊?石留臉紅了,說,你胡說什麼呀,我說的是周怡。
我說,那丫頭呀,還是讓别人去受罪吧。
石留說,周怡怎麼啦?你這輩子未必找得到這麼好的人。
我突然對她這麼關心我跟周怡的事十分不滿,就說,你這麼關心我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對我賊心不死?這句話可把石留氣壞了。
她滿臉通紅,說,你真惡心。
周怡從廁所出來,看見石留一臉怒容,對我不理不睬的。
就說,你對石老師幹了什麼壞事?我說,沒什麼,我說她越來越迷人了,她就不高興。
周怡說,是嗎?你有這麼好心?我說,咱們又不是一天兩天,你還不了解我?周怡說,了解你個頭。
突然拿起手袋向我砸來,好在我反應快,沒讓她砸着。
我給兩個女人當司機。
先送石留,她住在東村海關。
住在招待所裡,衣食無憂,把周怡羨慕死了。
周怡還是第一次去石留住的地方。
東村海關的人說,那是總統套房。
有個會議室,石留把它當餐廳了,會議桌成了餐桌。
有個接待室,石留把它當客廳了。
有個睡房,石留把它當閨房了,有個沖涼房,裡面有按摩浴缸,有蒸汽室,石留把它當桑拿房了。
吃飯有人送上來,衣服有人拿去洗,衛生有人打掃,每天供應不同的水果。
皇帝也不過如此。
想當年,我去車站接石留時,她還是個黃毛丫頭呢,一臉菜色,穿了一件淺紅色的外套,因為在袋子裡放久了,有些皺巴巴的。
看如今她把日子過成什麼樣子了?
前些日子我老爹來了,一如既往地背了一大堆土特産,我讨厭他背這麼多東西來,就說不喜歡吃,他就讓我送領導,還有送石留。
他也有好些年沒見到石留了,我沒跟石留結婚沒像周怡說的成了我一生的遺憾,卻成了我老爹一生的遺憾。
他不停地訴說石留家的巨大變化。
在城裡建了五層樓的房子,兩個弟弟全安排了工作,大弟弟在石油公司,小弟弟在醫藥公司。
妹妹也畢業了,在武漢的一家銀行。
全是好單位。
比較起來,我家的老屋還是十年前的樣子,我的哥哥姐姐還在家裡種田,有兩個妹妹帶是帶出來了,不過是打工,沒有城市戶口。
比較起來,我大學算是白讀了,人家石留還是個大專呢,還是我帶出來的,我怎麼就不長進呢?我老爹算是對我失望透了。
我總覺得石留是一時沖動嫁給軍伐的,我不相信她會幸福,我覺得她隻能用浮華的生活來标識今時往日的巨大差别。
權力在她身上顯示出了巨大的光華,可她的笑總給人一種凄風苦雨的感覺。
我突然很怕看見她的笑容。
所以周怡在裡面四處亂蹿的時候,我就站在走廊裡抽煙。
我一連抽了七八根,我把一個空煙盒放在窗台上,不時把煙灰往裡彈。
石留突然走了過來,把一個煙灰缸放在煙盒旁邊,輕聲說,少抽點,你不是得過肺結核嗎?
我一時有些怔住了。
我上大學時得過肺結核,當時正跟她用通信的方式熱戀,我把什麼都告訴她了。
這件事我已經忘了,她仍然記得。
石留說完走了進去,我盯着她的背影看,發現她的背微微有些彎曲,想當年,她那個後背多麼筆挺,一頭黑發瀑布一樣披洩下來,我總是對她的後背流連忘返。
一會兒石留又走到門口,叫我進去吃水果。
我把半截煙掐滅了,走到門口對周怡說,不早了,走吧。
周怡正吃着青葡萄,含含糊糊地說,還早呢。
我說,那你自己走吧。
說着往電梯走去。
背後聽着周怡說,我先走了,這人不知哪根神經出了毛病。
周怡上了車,在我旁邊坐下,突然在我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說,又怎麼啦?我說,沒什麼,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周怡老想跟我說話,我懶得理她。
後來我想起這個晚上,覺得自己真是太過分了,周怡心裡實際上很不快活,她那些日子都不快活,她跟石留突然攪在一起,是因為兩人有些共同的東西,兩人都有傾訴的願望。
她面臨着一個痛苦的抉擇,不能向我傾訴,卻要向仇人的老婆傾訴。
這就是說,生活是件很兒戲的東西,它像玩童一樣淘氣。
經常讓你哭笑不得。
周怡下車前,突然伸手在我頭上摸了一下,然後說,回去早點休息,别胡思亂想。
我心裡起了些溫柔的感覺,有些熱乎乎的,突然想把她攬在懷裡,跟她同床共枕。
可是她已經進了鐵閘門,溶入一片黑暗裡。
她上樓要經過三道樓梯,還要上一個平台,還要開一道鐵閘門。
我突然對她的安全很不放心,下了車,順着黑暗的樓梯向上爬。
爬到平台上,周怡正在拿鑰匙開鐵閘門。
她似乎是感覺到後面有動靜,扭過了頭,看見了我,她說,你上來幹什麼?我說,沒事。
周怡說,喂,你少對我心懷不軌啊。
我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