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嘉許翁同和講得透徹?
不論如何,反正這一次進講,十分圓滿。
事後翁同和聽人說起,兩宮太後曾向恭王和醇王表示,翁同和講書,理路明白,口齒清楚,“挺動聽的”。
等小皇帝病愈入學,翁同和也是第一天授讀,先以君臣之禮叩見皇帝,皇帝以尊師之禮向他作了個揖。
然後各自歸座。
師傅是有座位的,教滿洲文的“谙達”卻無此優待,隻能站着,或者退到廊下閑坐。
等一個授讀的是倭仁,他教尚書。
翁同和冷眼旁觀,隻見小皇帝愁眉苦臉,就象在受罪——本來就是受罪,十歲的孩子,怎能懂得三代以上的典谟訓诂?倭仁在這部書上,倒是有四十年的功夫,但深入不能淺出,他歸他講,看樣子小皇帝一個字也沒有能聽得進去。
接着是徐桐教大學、中庸,先背熟書,次授生書。
讀完授滿文。
這是所謂“膳前”的功課。
小皇帝回宮傳膳,約莫半個時辰以後,再回懋勤殿讀書。
“膳後”的功課才輪到翁同和。
等他捧書上前,小皇帝似乎精神一振,這不是對翁同和有什麼特殊的好感,而是對他所上的書有興趣。
這部書叫《帝鑒圖說》出于明朝張居正的手筆。
輯錄曆代賢主的嘉言懿行,每一段就是一個故事,加上四個字的題目,再配上工筆的圖畫,頗為小皇帝所喜愛。
未曾上書,翁同和先作聲明:“臣是南方人,口音跟皇上有點兒不同,皇上倘或聽不明白,盡管問。
”
“我聽得懂。
”小皇帝問道,“你不是翁心存的兒子嗎?”
翁同和趕緊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答應一聲:“是!”
“你跟你父親的聲音一樣,從前聽得懂,現在自然也聽得懂。
”
這話不錯!倒顯得自己過慮,而小皇帝相當穎悟。
這使得翁同和越有信心,把書翻開來說:“臣今天進講‘碎七寶器’這一段。
”
小皇帝翻到他所說的那一段,不看文字,先看圖畫,見是一位狀貌魁梧的天子,拿着一把小玉斧,正在砸那“七寶器”。
随即指着圖上問道:“這是什麼玩意?”
所謂“七寶器”是一把溺器,但禦前奏對,怎好直陳此不雅之物?翁同和頗為所窘,隻好這樣答道:“等臣講完,皇上就明白了。
”
于是翁同和講宋太祖平蜀的故事,說後蜀孟昶,中年以後,如何奢靡,以緻亡國。
當他被俘入宋,蜀中的寶貨,盡皆運到開封,歸于大内。
宋太祖發現孟昶所用的溺壺都以七寶裝飾,便拿來砸碎,說蜀主以七寶裝飾此物,當以何器貯食?所為如此,不亡何待?
那不雅之物在講書中間,說出來不覺礙口,故事本身的趣味,加上翁同和講得淺顯明白,小皇帝能夠始終專心傾聽,而且能夠提出許多疑問,什麼叫“七寶”?為什麼宋太祖手裡常拿一把“柱斧”?翁同和一一解答清楚。
這課書上得非常圓滿。
當天宮裡就知道了,翁同和講書講得好。
兩宮太後自然要問小皇帝,翁師傅是怎麼個情形?他把“碎七寶器”的故事講了一遍,有頭有尾,誰都聽得明白。
這就是翁同和講書講得好的明證。
不過小皇帝最親近的還是李鴻藻,啟蒙的師傅,感情自然不同。
他一直記得在熱河的那一年,到處是哭聲,到處是惶恐的臉和令人不安的竊竊私議,在談“奸臣”肅順,随時都好象有大禍臨頭,隻有在書房裡跟李鴻藻在一起,他才能安心。
這是什麼道理?他從來沒有想過,到現在也還是這樣,隻有見了李鴻藻的面,他才比較高興。
而李鴻藻少到弘德殿來了!小皇帝常有怏怏不足之意。
等過了年,越發受苦,慈禧太後認為他已過了十歲,快成“大人”了,讀書應該加緊,面谕總司弘德殿稽查的醇王,皇帝上書房,改為“整功課”。
整功課極其繁重,每天卯初起身,卯正上書房,初春天還未明。
讀生書、背熟書、寫字、默書、溫習前兩天的熟書。
最要命的是默寫尚書,半天想不起來,急得冒汗,連别的師傅都覺得于心不忍,而倭仁隻瞪着眼看着,從不肯提一個字。
此外還要念滿洲文。
除卻回宮進膳那半個時辰以外,一直要到午後未時,功課才完。
小皇帝沒有一天不是累得連話都懶得說,偶爾一天輕松些,想說幾句開心的話,或者畫個小人兒什麼的,立刻便惹出師傅一番大道理。
也許比較舒服的是生病的那幾天,生病不舒服,但比起上書房來,這不舒服還是容易忍受的。
兩宮太後對小皇帝的身體不好,自然也有些憂慮,但這話不能向臣下宣示,怕會引起絕大的不安。
每次逢到翁同和一進講,也都會問起皇帝的功課。
又說他易于疲倦,胃口不開,太醫院開了什麼藥在服。
翁同和有些知道,是功課太繁重的緣故,但是決沒有那個師傅敢于提議減少功課,而況他在弘德殿又是資望最淺的一個。
翁同和隻有自己設法鼓舞小皇帝讀書的興趣,遇到他心思阻滞不通,念不下去時,或者改為寫字,或者讓他下座走一走。
這倒有些效果,但靠他一個這麼辦,無濟于事。
小皇帝終于得到了三天的假期,那是他生日的前後三天。
文宗的山陵已安,宮中慶典可以略微恢複平時的盛況了,慈禧太後答應在重華宮給他唱兩天戲,好好讓他玩一玩。
掃興的是軍機大臣上出了缺,萬壽節的前一天,曹毓瑛積勞病故。
慈禧太後對于補一個軍機大臣,自然比替小皇帝做生日看得重,連日召見恭王,也不斷跟慈安太後談論大臣的調動,不免冷落了小皇帝。
有件事使他高興的,張文亮告訴他,“李師傅升了官了!”,去掉了“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的“學習”字樣,也可以說是升了官。
新補的軍機大臣,象焦佑瀛、曹毓瑛一樣,是由“達拉密”超擢,這個人叫胡家玉,江西人,道光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