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對照,是作者針線處。
正寫金蓮,忽插入玉樓,奇矣。
今又正寫瓶兒,忽插敬濟,豔妙章法。
然此露敬濟之來,下回遇金蓮,方寫敬濟之事,則又對照中故為參差處。
寫西門見抄報吃驚語,又與苗青吃驚處,一字不易。
見得同類小人,一鼻孔出氣也。
正寫瓶兒,錦樣的文字,乃忽作迅雷驚電之筆,一漾開去。
下謂其必如何來保至東京矣。
不謂其藏過迅雷驚電,忽又柳絲花朵。
說竹山一段勾挑話頭,文字奇絕,總不由人意慮得到。
夫寫瓶兒必寫街山,何哉?見得淫婦人偷情,其所愉之人,大抵一時看中,便千方百計引之入室,便思車來賄遷。
其意本為淫耳,豈能為彼所偷之人割鼻截發,誓死相守哉!故西門一有事,而竹山之說已行。
竹山一入室,瓶兒之意已中。
然而共于西門,亦不過如斯,有何不解之情哉!寫淫婦人至此,令人心灰過半矣!是蓋又于人情中讨出來,不特文字生法而已,瓶兒悔寄物心,至此回方說出。
然則竹山不去,瓶兒不來,月娘房中之物尚肯一念為他人物乎?則寫竹山又為月娘寫也。
竹山必開藥店,蓋特特刺入西門慶眼内也。
寫瓶兒即中竹山之計中者,見得瓶兒數日追悔已久。
即未有竹山之讒,久已心中深恨牆頭之物輕輕脫去。
而西門慶過河拆橋之态,久已于冷處睃入眼中。
如燒靈日瓶兒磕頭,西門一手拉起,一手接酒。
其前後易轍處,已全露驕矜之态。
故屢屢催促者,此意也。
一旦竹山開口,正中素心,宜乎有此一舉。
然而寫一竹山,将前情一一襯出,故是作者襯疊文字的花樣。
乃看者多向竹山身上讨生活,豈不是《西廂》上呆講鄭恒的一樣癡人說夢? 蔣文蕙者,聞悔而來者也。
明襯瓶兒之悔,而蔣竹山者,又将逐散也。
言雖暫合,而西門之元惡車側,其能久乎?必至于逐散也。
夫将逐散之人,不過借其一為襯疊點染耳,豈真是正經腳色,而令為官哥之來派哉?且一百回絕不結果,照應可知矣。
官哥結胎于此。
看他寫竹山診脈,雲“似虐非虐,似寒非寒,白日則倦怠嗜卧,精神短少,夜晚神不守舍,夢與鬼交。
若不早治,久而變為他疾”雲雲,明說官哥,乃子虛借鬼魅之氣,結胎于瓶兒腹中。
其“白日”雲雲,産婦初孕之常态。
“夜晚”雲雲,不明不暗,結鬼胎之原由。
“若不早治”雲雲,乃竹山之語也。
明言子虛化鬼胎于此,而借竹山一白出耳。
奈之何俱為其所瞞也 !
愁眠羅帳曉,泣坐金閨暮; 獨有夢中魂,猶言意如故。
話說五月二十日,帥府周守備生日。
西門慶封五星分資、兩方手帕,打選衣帽齊整,騎匹大白馬,四個小厮跟随,往他家拜壽。
席間也有夏提刑、張團練、荊千戶、賀千戶一班武官兒飲酒,鼓樂迎接,搬演戲文。
玳安接了衣裳,回馬來家。
到日西時分,又騎馬去接,走到西街口上,撞見馮媽媽,問道:“馮媽媽那裡去?”馮媽媽道:“你二娘使我來請你爹。
雇銀匠整理頭面完備,今日送來,請你爹那裡瞧去。
你二娘還和你爹說話哩!”玳安道:“俺爹今日在守備府周老爺處吃酒,我如今接去。
你老人家回罷。
等我到那裡,對爹說就是了。
”馮媽媽道:“累你好歹說聲,你二娘等着哩!”這玳安打馬迳到守備府。
衆官員正飲酒間,玳安走到西門慶席前,說道:“小的回馬家來時,在街口撞遇馮媽媽,二娘使了來說,雇銀匠送了頭面來了,請爹瞧去,還要和爹說話哩。
”西門慶聽了,就要起身,那周守備那裡肯放,攔門拿巨杯相勸。
西門慶道:“蒙大人見賜,甯可飲一杯,還有些小事,不能盡情,恕罪,恕罪!”于是一飲而盡,辭周守備上馬,迳到李瓶兒家。
婦人接着,茶湯畢,西門慶吩咐玳安回馬家去,明日來接。
玳安去了。
李瓶兒叫迎春盒兒内取出頭面來,與西門慶過目。
黃烘烘火焰般一副好頭面,收過去,單等二十四日行禮,出月初四日準娶。
婦人滿心歡喜,連忙安排酒來,和西門慶暢飲開懷。
故知與前将娶玉樓時别金蓮文字遙對也。
】吃了一回,使丫鬟房中搽抹涼席幹淨。
兩個在紗帳之中,香焚蘭麝,衾展鲛绡,脫去衣裳,并肩疊股,飲酒調笑。
良久,春色橫眉,淫心蕩漾。
西門慶先和婦人雲雨一回,然後乘着酒興,坐于床上,令婦人橫躺于衽席之上,與他品箫。
但見:不竹不絲不石,肉音别自唔咿。
流蘇瑟瑟碧紗垂,辨不出宮商角徵。
一點櫻桃欲綻,纖纖十指頻移。
深吞添吐兩情癡,不覺靈犀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