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老花子,你黑夜做夜作,使乏了也怎的,大白日打睡磕睡!起來吃茶!」叫衙内醒了,看見是他,喝道:「怪碜奴才!把茶放下,與我過一邊裡去。
」這玉簪兒便臉羞紅了,使性子把茶丢在卓上。
出來說道:「好不識人敬重!奴好意用心,大清早辰送盞茶兒來你吃,倒喓喝罷我!常言:『醜是家中寶,可喜惹煩惱!』我醜,你當初瞎了眼,誰教你要我來家的?值我的那大精〈毛皮〉!」簏被衙内聽見,趕上盡力踢了兩靴腳。
這玉簪兒登時把那付奴臉,膀的有房梁高。
也不搽臉了,也不頓茶造飯了,趕着玉樓也不叫娘,隻你也我也的。
無人處,一個屁股就同在玉樓床上坐,玉樓亦不去理他。
他背地又壓伏蘭香、小鸾,說:「你休趕着我叫姐,隻叫姨娘。
我與你娘,系大小五分。
」又說:「你隻背地叫罷,休對着你爹叫,你每日跟逐我行,用心做活,你若不聽堵歌,老娘拏煤鍬子請你!」後來幾次,見衙内不理他,他就撒懶起來。
睡到日頭半天,還不起來,飯兒也不做,地兒也不掃。
玉樓分付蘭香、小鸾:「你休靠玉簪兒了。
你二人自去廚下做飯,打發你爹吃罷。
」他又氣不憤,使性謗氣,牽家打活,在廚房内打小鸾、罵蘭香:「賊小奴才,小淫婦兒,碓磨也有個先來後到!先有你娘來?先有我來?都你娘兒們占了罷,不獻這個勤兒也罷了!當原先俺死了那個娘,也沒曾失口叫我聲玉簪兒。
你進門幾日,就題名道姓叫我,我是你手裡使的人也怎的!你未來時,我和俺爹同床共枕,那一日不睡到齋時纔起來?和我兩個如糖拌蜜,如蜜攪酥油一般打熱。
房中事,那些兒不打我手裡過?自從你來了,把我蜜罐兒也打碎了,把我姻緣也拆散開了!一攆攆到我明間,冷清清支闆凳打官鋪。
再不得嘗着俺爹那件東西兒甚麼滋味兒!正也沒聲處訴!你當初在西門慶家,也曾做第三個小老婆來,你小名兒叫玉樓,敢說老娘不知道?你來在俺家,你識我見,大家膿着些罷了!會那等大厮不道喬張緻,呼張喚李,誰是你買到的,屬你管轄?」不識那玉樓在房中聽見,氣得發昏,連套手戰,隻是不敢聲言對衙内說。
一日熱天,也是合當有事。
晚夕,衙内分付他廚下熱水,拏浴盆來房中,要和玉樓洗澡。
玉樓便說:「你交蘭香熱水罷,休要使他。
」衙内不從,說道:「我偏使他,休要慣了這奴才。
」玉簪兒見衙内要水和婦人洗澡,共浴蘭湯,效魚水之歡,借于飛之樂,心中正沒好氣。
拏浴盆進房,往地下隻一墩,用大鍋燒上一鍋滾水,口内喃喃吶吶說道:「也沒見這浪淫婦,刁鑽古怪,禁害老娘!無過也隻是個浪精〈毛皮〉,沒三日不拏水洗!像我與俺主子睡,成月也不見點水兒,也不見展污了甚麼佛眼兒!偏這淫婦,會兩番三次,刁蹬老娘!」直罵出房門來。
玉樓聽見,也不言語。
衙内聽了此言,心中大怒,澡也洗不成,精脊梁,靸着鞋,向床頭取拐子,就要走出來。
婦人攔阻住,說道:「随他罵罷,你好惹氣?隻怕熱身子出去,風試着你,倒值了多的!」衙内那裡按納得住,說道:「你休管他,這奴才無禮!」向前一把手,采住他頭發,拖踏在地下,輪起拐子,雨點打将下來。
饒玉樓在旁勸着,也打有二三十下在身。
打的這丫頭急了,跪在地下,告說:「爹,你休打我,我有句話兒和你說。
」衙内罵:「賊奴才,你說!」有山坡羊為證:
「告爹行,停嗔息怒,你細細兒聽奴分訴。
當初你将八兩銀子财禮錢,娶我當家理紀,管着些油鹽醬醋。
你吃了飯吃茶,隻在我手裡抹布。
沒了俺娘,你也把我升為個署府。
咱兩個同鋪同床,何等的頑耍?奴桉家伏業,纔把這活來做。
誰承望你哄我,說不娶了。
今日又起這個毛心兒裡來呵,把往日恩情,弄得半星兒也無!叫了聲爹,你忒心毒!我如今不在你家了,情願嫁上個姐夫!」
衙内聽了,亦發惱怒起來,又狠了幾下。
玉樓勸道:「他既要出去,你不消打,倒沒得氣了你。
」衙内随令伴當實時叫将媒人陶媽媽來,把玉簪兒領出去,變賣銀子來交,不在話下。
正是:
「蚊蟲遭扇打, 隻為嘴傷人。
」
有詩為證:
「百禽啼後人皆喜, 惟有鴉鳴事若何;
見者多嫌聞者唾, 隻為人前口嘴多。
」
畢竟未知後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