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通判大喝一聲:「你女婦人家,曉得甚麼?養的好不肖子!今日吃徐知府當堂對衆同僚官吏,盡力上數落了我一頓,可不氣殺我也!」夫人慌了,便問:「甚麼事?」李通判即把兒子叫到跟前,喝令左右:「拏大闆,氣殺我也!」說道:「你當初為娶這個婦人來家,今是他家女婿因這婦人帶了許多裝奁金銀箱籠,口口聲聲稱是當朝逆犯楊戬,奇放應沒官之物,來問你要。
說你假盜出庫中官銀,當賊情拏他。
我道一字不知,反被正宅徐知府,對衆數說了我這一頓!此是我頭一日官未做,你照顧我的!我要你這不肖子何用?」即令左右,雨點般大闆打将下來。
可憐打得這李衙内皮開肉綻,鮮血迸流。
夫人見打得不像模樣,在旁哭泣勸解。
孟玉樓又在後廳角門首,掩淚潛聽。
當下打了三十大闆。
李通判分付左右:「押着衙内,實時與我把婦人打發出門,令他任意改嫁,免惹是非,全我名節。
」那李衙内心中怎生舍得離異?隻顧在父母跟前哭啼哀告:「甯把兒子打死在爹爹跟前,并舍不得婦人!」李通判把衙内用鐵索墩鎖在後堂,不放出去,隻要囚禁死他。
夫人哭道:「相公,你做官一場,年紀五十餘歲,也隻落得這點骨血!不争為這婦人,你囚死他。
往後你年老休官,倚靠何人?」李通判道:「不然,他在這裡,須帶累我受人氣!」夫人道:「你不容他在此,打發他兩口兒上原籍真定府家去便了。
」通判依聽夫人之言,放了衙内,限三日就起身,打點車輛,同婦人歸棗強縣家裡攻書去了。
卻表陳經濟與陳安,出離嚴州府,到寺中取了行李,徑往清江浦陳二店中來尋楊大郎。
說:「三日前往府前尋你去,說你監在牢中,他收拾了貨船,起身往家中去。
」這經濟未信,向河下不見船隻,撲了空,說道:「這天殺的!如何不等我來,就起身去了?」況新打監中出來,身邊盤纏已無。
和陳安不免搭在人船上,把衣衫解當,讨吃歸家。
忙忙似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
随路找尋楊大郎,并無蹤迹。
那時正值秋暮天氣,樹木凋零,金風搖落,甚是凄涼。
有詩八句,單道這秋天行人最苦:
「栖栖芰荷枝, 葉葉梧桐墜,
蛩鳴腐草中, 雁落平沙地;
細雨濕青林, 霜重寒天氣,
不是路行人, 怎曉秋滋味。
」
有日經濟到家,陳定正在門首。
看見經濟來家,衣衫褴褛,面貌黧黑,諕了一跳。
接到家中,問:「貨船到于何處?」經濟氣得半日不言,把嚴州府遭官司一節說了:「多虧正宅徐知府放了我。
不然性命難保!今被楊大郎這天殺的,把我貨物不知拐得往那裡去了?」先使陳定往他家探聽。
他家說:「還不曾來家。
」陳經濟又親去問了一遭,并沒下落,心中着慌,走入房來。
那馮金寶又和西門大姐,扭南面北。
自從經濟出門,兩個合氣,直到如今。
大姐便說馮金寶:「拏着銀子錢,轉與他鸨子去了。
他家保兒成日來,瞞藏背掖,打酒買肉,在屋裡吃。
家中要的沒有,睡到晌午,諸事兒不買,隻熬俺們!」馮金寶又說大姐:「成日橫草不拈,豎草不動,偷米換燒餅吃。
又把煮的腌肉,偷在舴裡和丫頭元宵兒同吃。
」這陳經濟就信了,反罵大姐:「賊不是才料淫婦!你害饞痨饞痞了?偷米出去換燒餅吃!又和丫頭打夥兒偷肉吃!」把元宵兒打了一頓,把大姐踢了幾腳。
這大姐急了,趕着馮金寶兒撞頭罵道:「好養漢的淫婦!你偷盜的東西,與鸨子不值了!到學舌與漢子,說我偷米偷肉!犯夜的到拏住巡更的了!教漢子踢我,我和你這淫婦換兌了罷,要這命做甚麼?」這經濟道:「好淫婦,你換兌他?你還不值他個腳指頭兒裡!」也是合當有事,禍便是這般起。
于是一把手采過大姐頭發來,用拳撞腳踢拐子打,打得大姐鼻口流血,半日蘇醒過來。
這經濟便歸娼的房裡睡去了,由着大姐在下邊房裡,嗚嗚咽咽,隻顧哭泣。
元宵兒便在外間睡着了。
可憐大姐到半夜,用一條索子,懸梁自缢身死。
亡年二十四歲。
到次日早辰,元宵起來,推裡間不開。
上房經濟和馮金寶還在被窩裡。
使他丫頭重喜兒來叫大姐了,取木盆洗坐腳,隻顧推不開。
經濟還罵:「賊淫婦,如何還睡,這咱晚不起來?我這一跺開門進去,把淫婦鬓毛都拔淨了!」重喜兒打窗眼内望裡張看,說道:「他起來了,且在房裡打秋千耍子兒哩!」又說:「他提偶戲耍子兒。
」隻見元宵瞧了半日,叫道:「爹,不好了!俺娘吊在床頂上吊死了!」這小郎纔慌了,和娼的齊起來,跺開房門,向前解卸下來,灌救了半日,那得口氣兒來?原來不知多咱時分,嗚呼哀哉死了!正是:
「不知真性歸何處, 疑在行雲秋水中!」
陳定聽見大姐死了,恐怕連累,先走去西門慶家中,報知月娘。
月娘見狀大姐吊死了,經濟娶娼的在家,正是:
「冰厚三尺, 不是一日之寒!」
率領家人、小厮、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