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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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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付了過去,還說将來分了紅,都歸沙漠所。

    日子一久,老汪跟鄭達遠都把這事給忘了,這種事也隻有他們能忘。

    還好,調查組終于在老汪留下的一堆資料裡翻出了沙生植物開發公司出具的收條,還有老汪一個筆記本,上面清清楚楚寫着這款是借沙漠所的,這事算是澄清了。

     聽到消息,江長明心裡一陣輕松。

    老師的清白對他來說,意義真是非同尋常。

    這些天他老在琢磨,像老師這樣一個人,他一生圖的是什麼?名,不是。

    利,更不是。

    是事業,好像也不能這樣理解。

    總之,随着他在沙窩鋪的時間越來越長,對老師,他似乎多出那麼一點兒從沒有過的想象,很朦胧,卻又像是很清晰,有幾次,他幾乎都能觸摸到什麼了,那分明是一股力量,就藏在沙窩鋪,藏在這茫茫大漠。

    但真要尋着思路去找,卻又發現一切都很空茫。

     猛騰騰的,沙漠裡響起六根的唱: 九月裡來九重陽 烏鴉飛到草垛上 日落西山羊進圈 怎麼不見王哥的面 烏鴉擡頭呱呱叫 王哥趕着羊來了 大羊數了千千萬 羊羔子數了三百三 英子英子你往後站 不要把王哥的羊攪亂 一天不見你王哥的面 還不叫我王哥站一站 十月裡來冷凍寒 英子給王哥把冬衣換 裝的厚來縫的寬 王哥穿上把心兒暖 天上就要下寒雪 王哥的冬日子咋個過 英子英子你甭管 見你一面比啥都暖 …… 唱聲穿透黑夜,奔放在大漠裡,那麼粗犷,那麼嘹亮,一下就把人的心給扯緊了。

     樹苗澆完這天,老範來了。

    老範是費了不少周折才找到這兒來的,之前他并不知道江長明到了沙縣,還以為他又去了美國。

    前些日子他去省城辦事,順便去了趟沙漠所,一打聽,才知江長明在沙縣。

     “你看看,就隔着一個縣,你也不吭一聲,害我跑了多少冤枉路。

    ”老範一邊喝水,一邊抱怨。

     江長明趕忙跟他解釋,說實在是太忙,一忙起來,就把啥也給忘了,讓老範不要生氣。

     “我當然生氣,我咋能不生?你說說,我咋能不生?” 老範就這個脾氣,以為江長明來沙縣,就是把他們五佛給扔下不管了。

    “出事了,出了那麼大的事,你也不管。

    ”老範連着喝了三大碗水,終于喝足了,邊抹嘴邊說。

     “啥事?”江長明吃驚地問。

     “還能是啥事,他們把基地收回去了,說是白白搞了幾年實驗,啥成果也沒,還不如把它賣了。

    ” “什麼?”江長明驚住了,老範帶來的這消息,的确壞透了,一時間,他像是被人抽去了思維,腦子裡一片空白。

    半天,他讪讪問:“誰賣的,賣給了誰?” “還有誰敢賣,縣上呗。

    冰草灣那塊地,賣給了煤礦,說是要讓煤礦統一規劃統一使用,鬼才信呢,還不是拿了煤礦的錢,把地給頂了。

    黃花灘那塊,賣給了孫百萬,那兒不是正好有孫百萬的磚廠麼,他瞅上那塊地好久了,這回,不知使了啥手段,縣上賣得很幹脆。

    ” “沒征求你的意見?” “看你說的啥話,我是縣長還是書記,人家憑啥征求我的意見?我都蒙在鼓裡哩,要不是三娃子跑去看,怕是人家把狩獵場建了咱都不曉得。

    ” 三娃子就是老範的侄子,上次來過的那個,可惜江長明上次沒見着,三娃子又是個話少的人,讓尚立敏的大嗓門一吓,話還沒說完就給回去了。

    這回,三娃子也跟來了,這陣正跟六根瞎扯哩。

     “這地說好了要租給我們十年的,縣上怎麼能随便毀約?” “你還說哩,毀個約算啥,沒把你趕出五佛就是好事哩。

    ” “這話啥意思?”江長明又是一驚。

     老範默了默,點根煙道:“我就實說了吧,就是你那個建議惹的禍。

    你不是讓省上嚴格控制五佛新打機井的數量麼,事情就是機井引出來的。

    省上是按你的建議辦了,今年批給五佛的機井很少,給的錢更少。

    可旱情這麼重,不打機井咋行?眼下,各鄉都在偷偷摸摸打。

    不批給機井,就打水窖,說是水窖,其實比機井還深。

    水是打出來了,但錢損失不少,要是沒你那個建議,省上少說也得給個二三百萬配套資金。

    縣上一算賬,虧大了,說你沒幫五佛幹一件正事,反把二三百萬配套款給建議跑了。

    ” 原來是這樣!江長明的心像是被什麼堵住了,沉騰騰的。

    控制上遊開采規模,緩解地下水壓力,給下遊喘息的機會,然後再施以綜合治理,關停并轉上遊污染企業,最大可能地減少污染源,以節水和環保換回綠色,是他寫給政府建議中的核心内容。

    沒想,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上面的條條框框再多,還是沒有下面的辦法多。

     “不行,我得找他們去。

    ”江長明說着就要動身,這事兒絕不是件小事,怪不得眼下沙縣這邊的機井全都幹涸了。

     “你找誰去,事情都這樣了,找了又有何用?”老範說着,懊喪地垂下了頭。

    看來,這些日子,他沒為這事少跑。

    江長明再問下去,才得知老範已不是五佛治沙站站長了。

     “他們說我年歲到了,腿腳又不好,讓我休息。

    ” 在老範的再三勸阻下,江長明終是放棄了要去五佛的想法。

    是啊,就算他找去,又能咋?難道還能将賣掉的地要回來,難道還能将新打的機井全給填掉?笑話,如果真能那樣,他江長明怕就這陣兒不會窩在沙窩鋪,做他的綠色夢了。

     是的,夢。

    江長明終于承認,到現在,他,跟着他的這一幫子人,還有死去的老師鄭達遠,都在做夢。

    一個充滿誘惑卻又相當苦澀的夢。

     “真是想不到,你們的日子會這麼苦。

    ”夜飯吃完,已到了晚上十點,望着黑糊糊的沙漠,聽着吼吼嘯叫的漠風,老範說。

    老範的确沒想到,江長明他們會住在地窩子裡。

    這些地窩子,是當年鄭達遠請來種樹的人住過的,三道梁子的樹,都是鄭達遠種的,其他梁子的樹,才是牛棗花的。

    一扯起這事,老範就有說不完的話題。

    當年鄭達遠在沙窩鋪種樹,他來過幾趟,也在地窩子裡住過幾宿。

    他指着不遠處的一個地窩子說:“三丫叉樹下那個,就是我睡過的。

    ” 江長明也來了興頭,非要纏着老範給他多講些。

    老範講了一陣,忽然說:“不扯了,牛年馬月的事,盡提它做啥哩,還是談談眼面前的事。

    ” 老範這次來,是為“達遠三代”。

    眼下他已退了下來,一沒了班上,心一下子就給空了,空得沒地方放。

    思來想去,還是決計來找江長明。

    “三娃子的公司雖小,可它也是個公司,不能說小就不讓他做事了。

    我尋思着,再搗鼓些錢進去,合着勁兒,興許就能把它做大。

    再者,推廣樹苗,我在行,這點上你放心,絕不會給沙漠所丢人。

    ” 江長明忙說:“我不是那意思,上次三娃子來,我湊巧不在。

    ” “我沒說你,我這人做事就這個原則,得先把自個的短處亮前頭,免得讓人家說我淨吹牛。

    要說推廣三代,也不難,隻要把樹苗的好處給大家講清,再請人家到這邊來看看,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看不到三代的強處,人家就不信,硬推是不行的。

    來之前我找過兩家農場,以前關系都不錯,他們答應,隻要樹苗好,就幫着推。

    ” 夜色漸漸溫涼下來,漠風也變得柔和,夜晚的大漠,比白日靜多了。

    遠處,六根已生起了篝火,尚立敏是個受不了夜晚的人,跟老範喧了不到十分鐘,就急着跑六根那邊去了。

    方勵志一到夜晚,就吹他的口琴,想不到一把變了音的口琴,讓他吹出那麼動聽的曲子。

    小常的夜晚常常是不确定的,有時就着油燈看書,有時,就傻傻地坐在沙梁子上,不喊,能把天坐亮。

     而在不遠處,紅木房子那邊,卻是異常的安靜。

    老範問,為什麼不借棗花的小院子一用?江長明怔了怔,說:“她的病那麼重,哪還能忍心打擾她。

    ” “苦命的女人啊。

    ”夜色下,老範重騰騰就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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