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低得快磕着桌子了。
“瞧你說的,我什麼時候這麼沒涵養過?”範鷹捉也給自己斟酒。
“範市長,這次機關失竊,我的屋裡丢了兩樣重要的東西。
一是城建集團關于修建商業街和平河工程的預算方案(在政府工作報告沒出台以前,這兩大工程的預算已經做出來),如果散失到外面,情況就會很複雜,市政府作為投資方會很被動;二是,我寫的一份舉報材料,還署了名,而被我舉報的人恰恰就是你,因為我心裡矛盾就一直沒寄出去,結果被偷了。
”于清沙語無倫次地說完,腦袋已經快紮到褲裆裡了。
他兩手捂臉,不敢看範鷹捉。
怎麼會這樣?範鷹捉的臉騰一下子就漲紅了。
他愣愣地看着于清沙,好半天沒說話,也沒喝酒。
他現在已經一點喝酒的心情也沒有了。
兩大工程的預算方案洩露出去,自然對市政府工作很不利,但那是工作,還可以想方設法變動、補救;而署了名的舉報信如果公之于衆,對範鷹捉的個人傷害可就大了,甭管舉報的情況是否屬實,隻要署了名,而且是市政府秘書長的名,所産生的殺傷力就會難以估量!
“你舉報我什麼事呢?能不能說說,讓我也明白明白?”沉默了好一會兒,範鷹捉才開口。
他看着眼前這個工作起來沒黑沒白、任勞任怨的老同志,卻原來是站在自己的對立面,這真讓他百感交集,想來這每個人的另一面都是别人永遠猜不透的!
“我列舉了幾件我所知道的你幫下屬單位女同學淘換資金的事,你給新開業企業剪彩戴走鑽石胸花的事,還有你給企業和商店寫牌匾收了巨額潤筆費的事。
就這些。
我真糊塗啊,真不是人啊!”于清沙終于把底牌亮出來了。
仿佛卸下了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
範鷹捉卻語塞了。
于清沙雖然沒有說出他幹的很多打擦邊球的事,但僅這幾件事也足夠他喝一壺了。
雖然女同學後來給了他什麼報酬,于清沙并不知道。
但那朵鑽石胸花于清沙卻看見了——黃金絲的花朵上面密密麻麻嵌滿了星光閃閃的鑽石,範鷹捉回家以後一數有十八粒,他讓老婆拿到首飾店去估價,結果人家說,這麼大的鑽石每一粒就價值八千,當時他老婆被吓得噤了聲。
而這樣的鑽石胸花,範鷹捉收過好幾個。
那潤筆費就更可觀了。
雖然不是給錢,但人家知道範鷹捉好寫書法,是省書法協會會員,而好寫書法的人又沒有不喜歡文房四寶的。
于是,每次有人請他題寫牌匾都送他古玩行很看重的古舊硯台。
當然,每次寫牌匾的活都是于清沙攬來的。
因為他知道人家不會虧了範鷹捉,而且每次于清沙都會助興一般站在一邊看。
問題就在這裡:于清沙很懂古玩,是個集藏發燒友,經常給報紙寫集藏小段子。
他明明對古硯很懂很愛,但從不伸手,絕不橫插一杠子。
範鷹捉曾經把品相不錯的硯台讓給他,作為報償,但他婉言謝絕了。
他不厭其煩地告訴範鷹捉:我國傳統有四大硯,即端硯、歙硯、洮硯、澄泥硯。
端硯産于廣東端州(肇慶市)東郊端溪,唐代就極出名,于清沙還記得李賀有詩曰:“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雲”,贊石工攀登高處鑿取紫色岩石來制硯。
端硯有“群硯之首”的稱譽,石質細膩、堅實、幼嫩、滋潤,扪之若嬰兒之膚,溫潤如玉,磨之無聲,發墨光潤。
石上且有鸲鹆眼等自然紋理。
而歙硯産于徽州,徽州是府治,歙縣是縣治,同在一地。
所以歙硯與徽墨乃是“文房四寶”中同産一地的一雙姐妹。
歙硯的特點,據于清沙介紹,《洞天清祿集》說:“細潤如玉,發墨如油,并無聲,久用不退鋒。
或有隐隐白紋成山水、星鬥、雲月異象。
”端硯資源缺乏,名貴者已不多;歙縣地處黃山之陽,取材廣泛,近年仍有镂刻做工極細之藝術大硯出産。
洮河硯之石材産于甘肅臨洮大河深水之底,取之極難,作品價值自然很高。
而澄泥硯産于山西绛州,不是石硯,而是用絹袋沉到汾河裡,袋裡裝滿細泥沙,一年後取出,用來制硯。
這四種隻要是真的古硯,哪一方也下不了萬。
也許是于清沙事先就囑咐人家,說範鷹捉隻喜歡硯台,否則人家為什麼不送别的東西做潤筆費,而偏偏送硯台呢?有一次範鷹捉老婆拿了一個合成洗滌劑廠給的硯台去商業街的古玩店鑒定,人家說你這個硯台是清代的,價值至少三十五萬,當時就想收購。
範鷹捉老婆是個把家虎,哪裡舍得,趕緊拿回來了。
事後範鷹捉什麼都沒說,隻是請于清沙喝了一次酒。
酒桌上兩個人也隻字不提硯台的事。
但于清沙心裡明鏡似的——範鷹捉對硯台是滿意的!現在範鷹捉家裡已經存了幾十方甚至上百方硯台,雖說良莠不齊,有真有假,有新有古,但彙總起來也價值幾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