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胡楊鄉也算一棵大樹。
”
“哦?”林雅雯暗自一驚,看來自己的判斷并沒錯。
“其實他比你更喜好安定團結,你們這些人,老怕下屬成氣候,老怕下屬給你們惹事,其實說到底,還是怕你們的烏紗。
”
林雅雯覺得心被紮了一下,有點尖銳,有點刺痛,她忍着,徉裝鎮定地道:“說下去。
”
“你别不愛聽,你也不是什麼聖人,還是很在意你頭上的烏紗的,俗話說,官做到縣級,才算入了門,可一入門,那官就不是你自己了,而是别人的影子,你見過幾個真實的官?”
“沒見過吧。
”朱世幫又笑,林雅雯感覺中了他的套,沒想這個脫了西裝跟種樹的農民分不出來的黑臉男人說起官場哲學來還一針見血。
林雅雯來了勁,急切地想聽到下文。
“其實真正的官場是不能有自己的,你隻能做一個影子,流水線上的一道工序,你擺布别人也被别人擺布,要是标新立異,那就是不和諧,流水線會自動把你擠出來。
”
“你在替自己發牢騷。
”林雅雯說,說完又覺這話别扭,為什麼就不能說出真實的感受呢,在這樣一個男人面前,難道還需要裹得密不透風?
“跟我沒關系,我隻是一個想按自己意願活着的人,想幹點實事的人,所以我當不了官,這點我很清醒,要不然,坐在縣長位子上的很有可能是我。
”他忽然爽朗地笑了笑,笑聲驚得一群沙娃嘩一下四散逃開,鼠頭鼠腦的樣子煞是可愛。
“你有目标了?”林雅雯感覺快要到達目标了,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俗,一定有大想法,但她就是走不進他那條河裡。
“有,不瞞你說,還很大,當然,還需要你的支持。
”朱世幫這才轉向正題,原來他說這麼多,就是想争取林雅雯的支持。
朱世幫果真想把流管處的林地買下來,當然,不是他自己買,是讓沙灣村的村民買。
“隻有把林地買下,那片林子才能受到最可靠的保護。
用三年時間,将八道沙跟南北湖的林地連成片,這樣,一個有效的防護體系便形成了。
如果再往沙漠推進幾公裡,整個胡楊鄉的防護林就可以建成,到那時,風沙就很難穿過防護林,真正的人進沙退便能形成。
”
林雅雯的血讓他說熱了,她聽得到自己體内呼呼作響的聲音。
“錢呢,錢從哪來?”她很快又問。
這是林雅雯一個很不好的毛病,凡事可不可行,首先想到錢。
也許是沙湖兩年多讓錢逼的。
“是啊,錢!”朱世幫歎口氣,“這就是我請你要幫的忙,我的想法是,縣上支持一些,找銀行争取一些貸款,必要時可以讓沙灣村或是胡楊鄉的農民集資,沙灣村不能再養羊,一隻羊每年吃掉的草,相當于沙漠損失掉一畝地的灌溉用水,沒人算過這筆帳。
把羊全賣了,再貸款,必要時我們可以争取社會各界的支持。
”朱世幫說得很自信,看來他是把帳算細了。
“光種樹效益哪來?”林雅雯又回到現實問題上。
“這得往長遠裡看,目前沙灣村的種植結構很不合理,整個胡楊鄉也是如此,作物耗水量大,越種越窮,先保護植被,然後發展生态作物,用十到二十年,沙灣村的景觀就會成另一番樣子。
”
林雅雯用懷疑的目光盯住他,這方案縣上多次提出過,但都認為見效慢,不符合當前的發展形勢,加上農民注重的是眼前利益,有誰會跟着你天窗裡看餡餅?林雅雯忍不住就把自己的搬遷計劃說了出來,這方案是她請林業廳兩位處長找專家做的,也是她到沙湖兩年最富創意最大膽的一個設想,目前她還沒向任何人透露。
“你這是老瓶裝舊酒。
”朱世幫很輕易地就否定了她,“你知道麼,胡楊鄉百分之五十的人口是從山區搬來的,當年那個瘋勁,就跟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恨不得一夜把三縣一區的人全移來,可結果怎樣?你把他們移到新疆,将來新疆沒水了咋辦,再移過來?移來移去,農民最終還是找不到立足地,為什麼就不教會他們一個生存的辦法呢?”
朱世幫一氣說了許多,說到後來,他激動了,甚至對移民政策大發攻擊,說是對農民的極不負責,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一味地追求短期安撫,事實上卻是在逃避,在推卸。
看着他激動的樣子,林雅雯忽然懷疑起自己來,自己也是在推卸在逃避麼?
她動搖起來,在固執而自信的朱世幫面前,她的信念正在一點點瓦解,她從沒有這麼不堅定過。
起風了。
風從空曠的北部沙漠吹過來,打在兩個人身上,林雅雯感到身上的汗正在一層層凝結,渾身突然不舒服。
兩個人在風中靜靜地站着,誰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