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為人保七旬, 何勞日夜弄精神,
世事到頭終有悔, 浮華過眼恐非真;
貧窮富貴天之命, 得失榮華隙裡塵,
不如且放開懷樂, 莫使蒼然兩鬓侵。
」
話說西門慶在房中,被李瓶兒幾句柔情軟話。
感觸的回嗔作喜,拉他起來,穿上衣裳;兩個相摟相抱,極盡綢缪。
一面令春梅進房放桌兒,往後邊取酒去。
且說金蓮和孟玉樓從西門慶進他房中去,站在角門首,打聽消息。
他這邊門又閉着,止是春梅一人在院子裡伺候。
金蓮拉玉樓兩個,打門縫兒望裡張觑,隻見房中掌着燈燭,裡邊說話,都聽不見。
金蓮道:「俺不如春梅賊小肉兒,他倒聽得伶俐。
」那春梅便在穿下潛聽一回。
春梅走過來,金蓮悄問他房中怎的動靜?這春梅聽了,便隔門告訴與二人說:俺爹怎的教他脫衣裳跪着。
他不脫,爹惱了,抽了他幾馬鞭子。
金蓮問道:「打了他,他脫了不曾?」春梅道:「他見爹惱了,纔慌了,就脫了衣裳,跪在地平上。
爹如今問他話哩!」玉樓恐怕西門慶聽見,便道:「五姐,咱過那邊去罷。
」拉金蓮來西角門首站立。
那時八月二十頭,月色纔上來。
站在黑裡頭,金蓮吃瓜子兒,兩個一處說話,等着春梅出來問他話。
潘金蓮便向玉樓道:「我的姐姐,說好食菓子,一心隻要來這裡。
頭兒沒動,下馬威讨了這幾下在身上!俺這個好不順臉的貨兒,你着他順順兒,他倒罷了。
屬扭孤兒糖的,你扭扭兒也是錢,不扭也是錢。
想着先前乞小婦奴才壓柱造舌我那一行院,我陪下十二分小心,還乞他奈何的我那等哭哩!姐姐你來了幾時,還不知他性格兒哩。
」二人正說話之間,少頃隻聽開的角門響,春梅出來,一直徑往後邊走。
不妨他娘站在黑影處叫他,問道:「小肉兒,那去?」那春梅笑着,隻顧走。
那金蓮道:「怪小肉兒,你過來,我問你話。
慌走怎的?」那春梅方纔立住了腳,方說:「如此這般,他哭着,對俺爹說了許多話說哩。
爹喜歡抱起來,令他穿上衣裳,教我放了桌兒,如今往後邊取酒去。
」金蓮聽了,便向玉樓說道:「賊沒廉恥的貨!頭裡那等雷聲大雨點小,打哩亂哩。
及到其間,也不怎麼的。
我猜也沒的想,管情取了酒來,教他遞!賊小肉兒,沒他房裡丫頭,你替他取酒去。
到後邊,又叫雪娥那小婦奴才,〈毛皮〉聲浪颡,我又聽不上!」春梅道:「爹使我,管我事!」于是笑嘻嘻去了。
金蓮道:「俺的小肉兒,正經使着他,死了一般懶待動彈;不知怎的?聽見幹貓兒頭差事,鑽頭覓縫,幹辨了要去,去的那快!見他房裡兩個丫頭,你替他走,管你腿事!賣蘿蔔的跟着鹽擔子走,好個閑嘈心的小肉兒!」玉樓道:「可不怎的!俺大丫頭蘭香,我正使他做活兒,他想伏實隻不;他爹使他行鬼頭兒,聽人的話兒,你看他的,走的那快!」正說着,隻見玉筲自後邊蓦地走來,便道:「三娘還在這裡?我來接你來了。
」玉樓:「怪狗肉,諕我一跳!」因問:「你娘知道你來不曾?」玉筲道:「我打發娘睡下這一日了,我來前邊瞧瞧,剛纔看見春梅後邊要酒果去了。
」因問:「俺爹到他屋裡,怎樣個動靜兒?」金蓮接過來道:「進他屋裡去,尖頭醜婦,蹦到毛司牆上,齊頭故事。
」玉筲又問玉樓,玉樓便一一告他說。
玉筲道:「三娘,真個教他脫了衣裳跪着,打了他五馬鞭子來?」玉樓道:「你爹因他不跪,纔打他。
」玉筲道:「帶着衣服打來?去了衣裳打來?虧他瑩白的皮肉兒上,怎麼挨得?」玉樓笑道:「怪小狗肉兒!你倒替古人躭憂!」正說着,隻見春梅和小玉取了酒菜來。
春梅拿着酒,小玉拿着方盒,徑往李瓶兒那邊去。
金蓮道:「賊小肉兒,不知怎的,聽見幹恁個勾當兒,雲端裡老鼠,天生的耗!」分付:「快送了來,教他家丫頭伺候去。
你不要管他,我要使你哩!」那春梅笑嘻嘻,同小玉進去了,一面把酒菜擺在桌上,這春梅和小玉就出來了。
隻是迎春、繡春在房答應。
玉樓、金蓮問了他話。
玉筲道:「三娘,咱後邊去罷。
」二人一路去了。
金蓮教春梅關上角門,歸進房來,獨自宿歇,不在話下。
正是:「可惜團圞今夜月, 情光咫尺别人圓。
」不說金蓮獨宿,單表西門慶與李瓶兒兩個,相憐相愛,飲酒說話到半夜,方纔被伸翡翠,枕設鴛鴦,上床就寝。
燈光掩映,不啻鏡中之鸾鳳和鳴;香氣熏籠,好似花間之蝴蝶對舞。
正是:
「今宵勝把銀缸照, 祇恐相逢是夢中。
」
有詞為證:
「淡畫眉兒斜插梳,不忻拈弄倩工夫,雲窗霧閣深深許,蕙性蘭心款款呼。
相憐愛态情人扶,神仙标格世間無,從今罷卻相思調,美滿恩情錦不如。
」
兩個睡到次日飯時,李瓶兒恰待起來,臨鏡梳頭。
隻見迎春後邊拿将來,四小碟瓶甜醬瓜茄,細巧菜蔬,一鷗頓爛鴿子鶵兒,一瓯黃韭乳餅,并醋燒白菜,一碟火熏肉,一碟紅糟鲥魚,兩銀廂瓯兒,白生生軟香稻粳米飯兒,兩雙牙筯。
婦人先漱了口,陪西門慶吃了上半盞兒。
就教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