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為人保七旬, 何勞日夜弄精神,
世事到頭終有盡, 浮華過眼恐非真;
貧窮富貴天之命, 得失榮枯隙裡塵,
不如且放開懷樂, 莫待無常鬼使侵。
」
話說陳經濟到于守備府中下了馬,張勝先進去本禀報春梅。
春梅分付,教他在外邊班直房内,用香湯澡盆,沐浴了身體幹淨,後邊使養娘包出一套新衣服靴帽來,與他更換了。
張勝把他身上脫下來舊藍縷衣服,卷做一團,閣在班直房内上上吊着,然後禀了春梅。
那時守備還未退廳,春梅請經濟到後堂。
盛妝打扮,出來相見。
這經濟進門,就望春梅拜了四雙八拜:「讓姐姐受禮!」那春梅受了半禮,對面坐下。
叙說寒溫離别之情,彼此皆眼中垂淚。
春梅恐怕守備退廳進來,見無人在眼前,使眼色與經濟悄悄說:「等住回他若問你,隻說是姑表兄弟,我大你一歲,二十五歲了,四月廿五日午時生的。
」經濟道:「我知道了。
」不一時,丫鬟拏上茶來,兩人吃了茶。
春梅便問:「你一向怎麼出了家做了道士?打我這府中出去,守備不知是我的親,錯打了你,悔的要不的!若不是那時就留下你,争奈有雪娥那賤人在我這裡,不好又安插你的,所以放你去了。
落後打發了那賤人,纔使張勝到處尋你不着。
誰知你在城外做工,流落至于此地位!」經濟道:「不瞞姐姐說,一言難盡!自從與你相别,要娶六姐。
我父親死在東京,來遲了,不曾娶成,被武松殺了。
聞得你好心,葬埋了他永福寺,我也到那裡燒布來。
在家又把俺娘沒了。
剛打發喪事出去,被人坑陷了資本。
來家又是大姐死了,被俺丈母那淫婦告了我一狀,床帳妝奁,都搬的去了。
打了一場官司。
将房兒賣了,弄的我一貧如洗。
多虧了俺爹朋友王杏庵赈濟,把我纔送到臨清晏公廟那裡出家。
不料又被光棍打了,拴到咱府中,打了十棍出去,投親不理,投友不顧。
因此在寺内傭工。
多虧姐姐挂心,使張管家尋将我來。
見姐姐一面,恩有重報,不敢有忘!」說到傷心處,兩個都哭了。
正說話中間,隻見守備退廳,進入後邊來。
左右掀開簾子,守備進來,這陳經濟向前倒身下拜。
慌的守備答禮相還,說:「向日不知是賢弟,被下人隐瞞,有誤沖撞,賢弟休怪!」經濟道:「不才有玷,一向缺禮,有失親近,望乞恕罪!」又磕下頭去。
守備一手拉起,讓他上坐。
那經濟乖覺,那裡肯,務要拉下椅兒旁邊坐了。
守備關席,春梅陪他對坐下。
須臾換茶上來,吃畢。
守備便問:「賢弟貴庚?一向怎的不見?如何出家?」經濟便告說:「小弟虛度二十四歲,俺姐姐長我一歲,是四月二十五日午時生。
向因父母雙亡,家業凋喪,妻又沒了,出家在晏公廟。
不知家姐嫁在府中。
有失探望。
」守備道:「自從賢弟那日去後,你令姐晝夜憂心,常時啾啾唧唧不安,直到如今。
一向使人找尋賢弟不着。
不期今日相會,實乃三生有緣!」一面分付左右放卓兒,安排酒上來。
須臾擺設許多杯盤,雞蹄鵝鴨,烹炮蒸煠,湯飯點心,堆滿卓上。
銀壸玉盞,酒泛金波。
守備相陪叙話,吃至晚來,掌上燈燭方罷。
守備分付家人周仁,打掃西書院幹淨,那裡書房床帳都有。
春梅拿出兩床鋪蓋衾枕,與他安歇。
又撥一個小厮喜兒答應他。
又包出兩套紬絹衣服來,與他更換。
每日飯食,春梅請進後邊吃。
正是:
「一朝時運至, 半點不由人。
」
光陰迅速,日月如梭,但見:
「行見梅花肥底, 忽逢元旦新正;
不覺豔杏盈枝, 又早新荷貼水。
」
經濟在守備府裡,住了一個月有餘。
一日,四月二十五日,春梅的生日。
吳月娘那邊買了禮來,一盤壽桃,一盤囊面,兩隻湯鵝,四隻鮮雞,兩盤果品,一壇南酒,玳安穿青衣,挐帖兒送來。
守備正在廳上坐的,門上人禀報進去,擡進禮來。
玳安遞上帖兒,扒在地下磕頭。
守備看了禮帖兒,說道:「多承你奶奶費心,又送禮來。
」一面分付家人:「收進禮去,讨茶來與大官兒吃。
把禮帖教小伴當送與你舅收了。
封了一方手帕,三錢銀子,與大官兒;擡盒人錢一百文。
拏回帖兒,多上覆。
」說畢,守備穿了衣服,就起身出去拜人去了。
玳安隻顧在廳前伺候讨回帖兒。
隻見一個年小的,戴着瓦楞帽兒,穿着青紗道袍,涼鞋淨襪,從角門裡走出來,手中拿着帖兒賞錢,遞與小伴當,一直往後邊去了。
「可要作怪!模樣倒好相陳姐夫一般,他如何卻在這裡?」隻見小伴當遞與玳安手帕銀錢,打發出門。
到于家中,回月娘話。
見回帖上寫着:周門龐氏斂袵拜。
月娘便問:「你沒見你姐?」玳安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