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街,熒煌燈火;九曜廟,香霭锺聲。
一輪明月挂青天,幾點疏星明碧落。
六軍官内,嗚嗚畫角頻吹;五鼓樓頭,點點銅壸正滴。
四邊宿霧。
紛紛罩舞榭歌台;三巿沉煙,隐隐閉綠窗朱戶。
兩兩佳人歸繡閣。
雙雙士子掩書帏。
」
當晚吳月娘與吳二舅、玳安、小玉、孝哥兒,男女五口兒,投宿在寺中方丈内。
小和尚有認的,安排了些飯食,與月娘等吃了。
那普靜老師,跏跌在禅堂床上,敲木魚,口中念經。
月娘與孝哥兒、小玉在床上睡,吳二舅和玳安做一處;着了慌亂,辛苦了底人,都睡着了。
止有小玉,不曾睡熟,起來在方丈内,打門縫内看那普靜老師父念經。
看看念至三更時,隻見金風凄凄,斜月朦朦,人煙寂靜,萬籁無聲。
觑那佛前海燈,半明不暗。
這普靜老師,見天下荒亂,人民遭劫,陣亡橫死者數極多。
發慈悲心,施廣惠力,禮白佛言世尊解冤經咒,薦拔幽魂,解釋宿冤,絕去挂礙,各去超生,再無留滞。
于是誦念了百十遍解冤經咒。
少頃,陰風凄凄,冷氣飕飕。
有數十輩焦頭爛額,蓬頭泥面者,或斷手折臂者,或有刳腹剜心者,或有無頭跛足者,或有吊頸枷鎖者,都來悟領禅師經咒,列于兩旁。
禅師便道:「你等衆生,冤冤相報,不肯解脫,何日是了?汝當谛聽吾言,随方托化去罷!」偈曰:
「勸爾莫結冤, 冤深難解結。
一日結成冤,
千日解一徹! 若将冤報冤, 如湯去潑雪。
若将冤報冤, 如狼重見蠍! 我見結冤人,
盡被冤磨折。
我見此忏晦, 各把性悟徹。
照見本來心, 冤愆自然雪。
仗此經力深,
薦拔諸惡業。
汝當各托生, 再勿将冤結!」
「改頭換面輪回去, 來世機緣莫再攀!」
當下衆人都拜謝而去。
小玉竊看,都不認的。
少頃,又一大漢進來,身七尺,形容魁偉,全裝貫來,胸前關着一矢箭。
自稱:「統制周秀,因與番将對敵,折于陣上。
今蒙師薦拔,今往東京托生,與沈鏡為次子,名為沈守善去也。
」言未已,又一人素體榮身,口稱:「是清河縣富戶西門慶,不幸溺血而死。
今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内,托生富戶沈通為次子沈钺去也。
」小玉認的是他爹,諕的不敢言語。
已而又有一人提着頭,渾身皆血,自言:「是陳經濟,因被張勝所殺。
蒙師經功薦拔,今往東京城内,與王家為子去也。
」已而又見一婦人,也提着頭,胸前皆血,自言:「奴是武大妻,門慶之妾,潘氏是也。
不幸被仇人武松所殺。
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内黎家為女,托生去也。
」已而又有一人,身軀矮小,面背青色,自言:「是武植,因被王婆唆潘氏下藥,吃毒而死。
蒙師薦拔,今往徐州落鄉民範家為男,托生去也。
」已而又有一婦人,面皮黃瘦,血水淋漓,自言:「妾身李氏。
乃花子虛之妻,西門慶之妾,因害血山崩而死。
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内袁指揮家,托生為女去也。
」已而又一男,自言:「花子虛,不幸被妻氣死。
蒙師薦拔,今往東京鄭千戶家托生為男。
」已而又見一女人,頸纏腳帶,自言:「西門慶家人來旺妻宋氏,自缢身死。
蒙師薦拔,今往東京朱家為女去也。
」已而又一婦人面黃肌瘦,自稱:「周統制妻龐氏春梅,因色痨而死。
蒙師薦拔,今往東京與孔家為女,托生去也。
」已而又一男子,裸形披發,渾身杖痕,自言:「是打死的張勝,蒙師父薦拔,今往東京大興衛貧人高家為男去也。
」已而又有一女人,頂上纏着索子,自言:「西門慶妾孫雪娥,不幸自缢身死。
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外貧民姚家為女去也。
」已而又一女人,年小,項纏腳帶,自言:「西門慶之女,陳經濟之妻,西門大姐是也。
不幸自缢身死。
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外與潘役鐘貴為女,托生去也。
」已而又見一小男子,自言:「周義,亦被打死。
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外高家為男,名高留住兒,托生去也。
」言畢,各恍然都不見。
小玉諕的戰栗不已:「原來這和尚,隻是和這些鬼說話!」正欲向床前,告訴與月娘。
不料月娘睡得正熟。
一靈真性,同吳二舅衆男女,身帶着一百顆胡珠,一柄寶石縧環,前往濟南府投奔親家雲離守那裡避兵,就與孝哥完成親事。
一路饑食渴飲,夜住曉行。
到于濟南府,問一老人:「雲參将住所在于何處?」老人指道:「此去二裡餘地,名靈壁寨,一邊臨河,一邊是山;這靈壁寨就在城上,屯聚有一千人馬。
雲參将就在那裡做知寨。
」月娘五口兒到寨門,通報進去。
雲參将聽見月娘遠親來了,一見如故,叙畢禮數。
原來新近沒了娘子,央浼鄰舍王婆婆來陪待月娘,在後堂酒飯,甚是豐盛。
吳二舅、玳安,另在一處管待。
因說起避兵來就親之事,因把那百顆胡珠、寶石、縧環,教與雲離守,權為茶禮。
雲離守收了,并不言其就親之事。
到晚又教王婆陪月娘一處歇卧,将言說念月娘,以挑探其意說:「雲離守雖是武官,乃讀書君子。
從割衫襟之時,就留心娘子。
不期夫人沒了,鳏居至今。
今據此山城,雖是任小,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生殺在于掌握。
娘子若不棄,願成伉俪之歡,一雙兩好,令郎亦得諧秦晉之配。
等待太平之日,再回家去不遲。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