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凡!克凡——!
有人聽到了喊聲,院子的大門發出哐哐的聲響。
含含松了一口氣,含含别過頭去看,卻仍是一個穿黃衣服的人,年齡比他們兩個大,大概是這兩個孩子的哥哥。
哥哥走過來看了看含含,用手替她把額前的一縷頭發往後面攏了攏,他的手熱熱的,很溫柔。
但是含含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手,像一隻大蒲扇。
他對他們倆說了一句話,那句話讓含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随即她感覺到好象有一股熱流撲到了自己臉上,就像哥哥的腦漿糊了自己一臉。
他是笑着說的,眉飛色舞地跟他的兩個“弟弟”說的。
含含一個字都沒有聽懂,但含含知道,她遇到了鬼子!
“哥哥”沖着他的兩個“弟弟”揮了揮手,兩個“弟弟”很聽話地退了出去。
含含也很聽話,她已經無法不聽話了,她在瞬間變成了一根木頭。
含含被這家夥帶到廂房裡去了。
他讓她坐在一張床上,沒有鋪褥子的床。
先是摸她的手,她的臉,她的肩膀,後來他開始解她的旗袍的扣子。
那麼大的一雙手去解那麼小小的一排扣子,他幹得很辛苦,很有耐心,但他的手在發抖。
含含想去幫他,可含含那一會突然想睡,她在睡着之前還想着那手,蒲扇一樣的大手。
那手要是抓住她的脖子動一下,恐怕脖子立馬就會被扭斷。
含含仿佛聽到了骨頭斷裂的咔嚓聲,有些怕,她于是就讓自己睡着了。
她昏厥了過去。
不!含含也許真的是睡了一覺,若幹年後無數次地回想起來,仍然是沒有任何更準确的記憶。
她惟一的知覺就是疼、疼,昨天還沒有愈合的傷口今天又重新被撕裂了一次。
含含是被那鬼子“送”到克凡家裡的——含含走在前面,鬼子跟在後面。
在他後面,跟着另外兩個鬼子。
含含沒有看清楚是不是開始那兩個更年輕一點的。
就這樣,十七歲的含含,和三個日本鬼子,走在1937年年底的南京,直到走成官方統計的一個數字,一個和她的被殺戮的親人并排的數字。
但那個時候,沒人知道這個。
含含隻記得那隻蒲扇一樣的大手,在含含停止在克凡家的門前的時候,又替她攏了一次頭發,并且在她的臉蛋上愛憐地捏了一下。
含含在克凡家的門外坐了大概有一個時辰,門是從裡邊打開的。
先是有下人喊叫,後來克凡就出來了。
含含看到克凡,不但沒有哭出來,她甚至有點頑皮地笑了一下。
那種笑,讓克凡的脊背涼得徹骨。
他用兩手抓住含含的肩膀,不知是心疼還是害怕。
我的寶貝兒,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呀?
含含不說話,一直盯着克凡的鞋子,好像那上面寫着他的問題的答案似的。
克凡是把含含抱到屋子裡去的。
克凡給含含洗了臉,又給含含換上了妹妹的衣服。
克凡不停地親着含含。
克凡一直在說話,昨兒晚去幹什麼幹什麼去了,又因為什麼因為什麼沒有回來,急得如何如何。
含含一句也沒聽清楚,她隻看見克凡的嘴一直在動,和嗡嗡嗡的回聲,在巨大的空間裡盤旋。
在回聲的間隙,含含說,我要喝水。
喝了水,含含好象緩過來一點勁兒,那嗡嗡的回聲沒有了。
但又靜得可怕,好象是剛剛退了潮的寂靜的海灘。
含含靜靜地看着遠處,她開始說話了,含含不說爹也不說媽,更沒有說死得很恐怖的哥哥。
含含隻想說鬼子,眼下,鬼子是她的生命裡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
她真的遇到了鬼子,而且被鬼子帶到了一所院子裡,後來又被鬼子送了回來。
克凡不明白,克凡問,什麼鬼子?什麼院子?
人家的院子。
床上沒有鋪褥子。
天——!克凡跳起來,鬼子?他都幹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幹,他把我放到了床上。
後來呢?
後來我就回來了。
克凡又一次跳起來。
這些該死的鬼子,這些該挨千刀的鬼子——!
他突然恐怖地睜大了眼睛:天哪!他們都幹了些什麼?!
含含過去抱住克凡,含含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嘛!
克凡不說話,他把頭埋在含含的懷裡。
含含發現克凡在哭,眼淚流得洶湧澎湃。
他的面孔扭曲着,眼珠子血紅血紅的,就像昨天在她身上的那個樣子。
含含說,别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克凡說,含含,告訴我,你是不是被他們污辱了?
含含迷惑地看着克凡。
她看克凡盯着自己的胸脯,也低頭看了看自己系的好好的旗袍扣子。
她說,我悃。
說完倒頭睡了過去,她知道,找到了克凡,她就有了家,一切問題都可以解決了。
含含是第二天早晨被送到瞻園二娘家的。
她就隻有一個二娘了。
含含早晨醒來的時候克凡已經走了。
下人說,少爺交代了,他要去找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