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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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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車子在沙路上颠簸,尚立敏她們的尖叫已放野了的炸響:“好綠啊——” 是綠。

    曾幾何時,這兒人山人海,沙鄉人以無堅不摧的信念和戰天鬥地的革命精神,揮動着鐵鍁、斧頭,不,一切能與天地較勁兒的工具,在那場浩浩蕩蕩的大運動中,将盤踞在沙窩裡幾十年上百年的沙刺、紅柳、梭梭,還有那成片成片的胡楊林,一應兒斬草除根,九道子沙梁護着九道子塆,沙鄉人神往的大寨田建成了。

    慶功大會上,年輕的牛根實代表沙鄉新一代農民莊嚴宣誓,這兒以後不叫九道梁子,要讓它變成九步沙。

    聽聽,多豪邁、多氣勢的語言呀,九步就可以踩過沙漠,踩出一片新天地!九步沙這個名字,第二天就出現在省報上,而且是大紅色。

    比九步沙更紅的,是沙鄉人熱盼未來的心。

     多少年過去了,大寨田并沒長出沙鄉人渴望着的莊稼,倒是風一年比一年猛,沙一年比一年惡,太陽一年比一年毒。

    九步沙真的成了九步沙,不過這一步,怕是要讓沙鄉人跋涉上一輩子,後悔上一輩子。

     江長明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來九步沙的情景。

    那是他剛進沙漠所不久,老師鄭達遠帶着他,一路走來,最後站在黃寡婦灘的風口子上。

    那一天的江長明心裡說不出是啥滋味,隻覺得這一路,熱情在一步步消退,信心在一步步動搖,甚至,對自己的所學所愛,追求還有理想,也生出從未有過的困惑和懷疑。

    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難道這就是沙漠,這就是将要承載自己一生的真實所在?那是多麼令人沮喪的一幕啊,眼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枯黃、死黃,耳邊是呼呼嘯叫的漠風,腳下,是逼人後退的滾滾熱浪。

    他想象中的沙漠,哪是這樣?那裡面充滿神奇,充滿驚險,藍天白雲下,一望無際盛開的,是一個青年才俊的夢想,是征服沙漠、建設綠洲的铮铮誓言。

    誰知眼前的現實竟是這樣殘酷,殘酷得似乎能在瞬間就将他的夢想擊碎,不留一點兒餘地。

     他傻眼了,徹徹底底傻眼了! 他就像失語一般,面對漫天黃沙,久長地發不出聲音。

    後來他求救似的将目光伸過去,投在老師臉上。

    老師鄭達遠那一天也是格外沉重,一路,他就沒笑過,等站在淩厲的風中,面對要把人壓抑死的九步沙時,笑就離他更遠了。

     “知道不,這兒的樹,就是我毀的。

    ”鄭達遠陷入到往事中,那段沉痛的記憶,成了他一生繞不過去的一堵牆。

    也是在那次,江長明知道了老師的過去,也才懂得,老師為啥要把後半生賭博似的賭在九步沙。

     他是在替那場運動贖罪啊! 一個人為一場運動贖罪,這樣的事也隻有老師做得出。

     那時的九步沙,綠色還很稀少,九道梁到五道梁之間,幾乎就望不見綠,不過老師說:“總有一天,風沙會遏制住的。

    ” 也是在那次,江長明跟牛棗花有了一面之緣,是老師主動向他們介紹認識的,老師說這兒住着一個人,很了不起:“瞧,這幾十畝林地,都是她的。

    ”江長明很是驚訝,這漫天黃沙中,還真能住人? 時間一晃過去了十年,十年間,江長明再也沒來過沙縣,沒來過九步沙。

    想不到,十年後的九步沙,卻成了另番樣子。

    江長明簡直想象不出,這滿眼的綠,是怎樣一點點長出的?這形态各異的綠色植被,是如何頑強地茂盛了起來? 正訝疑着,五道梁子那邊,猛騰騰響出一陣唱: 五月裡來五端陽 沙棗楊柳插門上 雄黃酒兒高升上 我和王哥喝一場 你喝酒來我捏手 這麼的熱鬧哪裡有 紅糖冰糖四合糖 比不上妹妹唾沫香 六月裡來熱難當 王哥放羊在高山上 手搬大門往外看 王哥困到山裡面 一鬥麥子兩回面 粗籮兒籮了細籮兒彈 彈了三升細白面 我給王哥送盤纏 懷裡揣的油麻卷 胳膊上搭了兩串錢 手裡提的米湯罐 姑娘的情誼在罐裡面 …… “是六根!”江長明猛地一喜,這聲音真是太熟悉了,在五佛,他沒少聽過六根唱,那首《王哥放羊》,到現在自個兒都能從頭到尾唱出來。

     聽見這唱,一直悶聲不說話的牛玉音終于開口了:“就是這片林子,害得我姑姑住院的。

    ” 江長明心裡一暗,玉音已将她們家跟姑姑争搶林子的事說給了他,還求他想個辦法,千萬不能讓林子落她爹手上。

    “他是想拿這林子掙錢哩,要真開發成觀光林,用不了幾年,這兒又會成一片黃沙。

    ” 這問題江長明也思考過,說來真是寒心,眼下動這片林子主意的,怕不隻牛根實一家,就連縣上,也在三番五次動這個腦子。

    以前老師在,縣上不敢輕易提出來,藏頭露尾提了幾個方案,都被老師識破,嚴詞拒絕了。

    老師一去世,縣上馬上行動起來。

    上次縣長白俊傑宴請孟小舟,據說就是為這事。

    沙縣有個大方案,想把沙産業作為旅遊業的增長點,開發一個大型沙漠觀光區,其中九步沙還有這一大片林子都在開發範圍之内。

    白俊傑還提議,讓沙漠所也作為開發單位,一并投資。

    沒想,孟小舟真就給答應了。

     一行人說着話,翻過九道梁子,八道梁子,很快到了五道梁子。

    六根一眼就認出是江長明,興奮地直叫:“是江幹部呀,你咋給跑來了?”江長明笑着走過去,握住六根粗糙的手:“好你個六根,我說咋在五佛看不見你呢,原來跑到沙窩鋪了。

    ” 六根傻傻一笑,道:“我爹死了,五佛家裡又沒了啥人,就在這将就了。

    ”六根說的是實情,他老婆生下菊兒不久,嫌家裡窮,跟人跑了。

    六根拉扯着菊兒過日子。

    他爹因為心裡愧對兒子,索性跑到沙窩鋪放羊,一放就把自己的魂也給放到了沙窩鋪。

    爹死後,菊兒嫁了人,六根就成了光棍。

    一個光棍哪兒不能過日子呢?況且,六根現在心裡還有人。

    嘿嘿,這個六根! 久别重逢,六根興奮得不成,非要拉江長明到自個小屋裡坐坐。

    氣得玉音直拿白眼瞪他。

    心說,你那也叫屋,狗窩還差不多。

    江長明急着要去實驗林,推辭道:“改日吧,改日一定請你喝酒。

    ”走出老遠,猛聽六根在後面追問:“音丫頭,你姑姑病輕點兒了沒?” 江長明在沙窩鋪發現了寶! 剛到三道梁子,江長明猛覺眼前一亮,一抹奇特的綠跳出來,牢牢捉住了他的眼。

    未等别人有何反應,他的腳步已跳進林子。

    等站到那片樹苗前,他就禁不住地喊:“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郁郁蔥蔥的沙棗林中,一種新培育的樹苗朔風而立,這樹苗粗看像沙棗樹,細一看,不是,它是沙棗樹跟紅柳嫁接後的新品種。

    它不像别的樹苗那樣拔地而起,而是每長高一手指,就盤出若幹個細枝,這些細枝打着彎兒,須一般鋪散開來,左右擴散,伸進别的灌木中。

    這樣,整個林子形同一張蜘蛛網,密密麻麻往四周延伸。

    樹的主幹仍往上蹿着,并伸出更多的須來。

    須上生須,一下就把林子給鋪嚴實了。

    如果不是刻意留了走人的通道,人的雙腳是很難走進這林子的。

     “達遠三代!”江長明猛就喊出這樹的名字。

     天啊,老師成功了,老師他終于培育出了“達遠三代”! 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包圍了他,燃燒了他。

    一把抓過聞聲趕來的尚立敏:“快看,這就是‘達遠三代’。

    ”尚立敏幾個也是一片尖叫,真是沒想到,他們會在這兒看到“達遠三代”。

    說話間,助手小常已舉起相機,搶拍起鏡頭來。

    研究生方勵志更是驚訝得不成,當初“達遠二代”從培育到推廣,他是一直跟着老師的,沒想“達遠二代”剛一推廣出去,便遭到慘敗。

    這種樹苗根繁葉茂,枝條的延伸也能達到理想程度,可惜它不耐旱,如果長在多雨地帶,它不失為一種好品種,但在幹旱的沙漠,它的成活率卻極低。

    而且“達遠二代”還有一個根本性的難題沒解決,就是這樹猛長,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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