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一章

首頁
    不提麗妃,隻問陳勝文: “今日皇上怎麼啦?要緊不要緊?” 陳勝文知道問的是什麼,跪在地下奏答:“今兒辰初一刻請駕,喝了鹿血,說是胸口不舒服,想吐,小太監金環伺候唾盂,皇上吐了兩口血。

    要緊不要緊,奴才不敢說!” “那麼,吐的到底是什麼血呢?” “說不定是鹿血。

    ” 懿貴妃插進來追問:“到底是什麼血?” 她的聲音極堅決,很清楚地表示了非問明白不可的意思。

    宮中太監都怕這位懿貴妃,陳勝文是太監頭腦,碰的釘子最多,所以這時一聽她的語氣,心裡發慌,結結巴巴地答道:“回懿貴妃的話,奴才實在不知道皇上吐的是皇上自己的血還是畜生的血?” 話一出口,陳勝文才發覺自己語無倫次,怎麼把“皇上的血”與“畜生的血”連在一起來說呢?懿貴妃隻要挑一挑眼,雖不緻腦袋搬家,一頓好打,充軍到奉天是逃不了的。

    正自己吓自己,幾乎發抖的當兒,幸好皇後把話岔了開去。

     皇後問的是,“可曾召太醫?” 陳勝文趕緊回奏:“這會兒太醫正在東暖閣請脈。

    ” “咱們看看去!”皇後向懿貴妃說。

     到了東暖閣,在重帷之後,悄悄窺看,隻見皇帝躺在軟靠椅上,正伸出一隻手來,讓跪着的太醫診脈。

     這人頭戴暗藍頂子,是恩賞四品京堂銜的太醫院院使栾太。

    隻看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肅穆誠敬,但額上見汗,搭在皇帝手腕上的右手三指,亦在微微發抖。

    這使得皇後好生不安,如果不是脈象不妙,栾太不必如此惶恐。

     除了皇帝自己以外,侍立在旁的禦前大臣,侍衛和太監們,差不多也都看到了栾太的神色,而且懷着與皇後同樣的感覺。

    因此,殿中的空氣顯得異樣,每一個人皆是連口大氣都不敢喘,靜得似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緊張的沉默終于打破了,栾太免冠碰了個響頭:“皇上萬安!” 這四個字就如春風飄拂,可使冰河解凍,殿中微聞袍褂牽動的聲響,首先是肅順走了過來,望着栾太說道: “皇上今兒見紅,到底是什麼緣故?你要言不煩地,奏禀皇上,也好放心。

    ” 于是,栾太一闆一眼地念道:“如今谷雨已過,立夏将到,地中陽升,則溢血。

    細診聖脈,左右皆大,金匮雲:‘男子脈大為勞’,煩勞傷氣,皆因皇上朝乾夕惕,煩劇過甚之故。

    ” “那麼,該怎麼治呢?” “自然是靜養為先……。

    ” “靜養,靜養!”皇帝忽然發怒,“我看你就會說這兩個字!” 栾太不知說錯了什麼,吓得不敢開口,唯有伏身在地,不斷碰頭。

     天威不測,皇帝常發毫無來由的脾氣,臣子也常受莫名其妙的申斥,在這時就必須有人來說句話,才不緻造成僵局,所以肅順喝道:“退下去吧!趕快拟方進呈。

    ” 有了這句話,栾太才有個下場,跪安退出,已是汗濕重衣。

    還得匆匆趕到内務府,略定一定神,提筆寫了脈案,拟了藥方,另有官員恭楷謄正,裝入黃匣,随即送交内奏事處,徑呈禦前。

     就這時,軍機處派人來請栾太,說有話要問。

    到了宮門口軍機直廬,隻見他屬下的太醫楊春和李德立,已先在等候。

    這兩個人也是深知皇帝病情的,同時奉召,就可知道軍機大臣要問些什麼了! 于是栾太領頭,上階入廳,隻見怡親王載垣和鄭親王端華,坐在正中炕床上,其他四位軍機大臣散坐兩旁,依照他們的爵位官階高下,栾太帶着他的屬下,一一叩頭請了安,然後在下方垂手肅立,目注領班軍機大臣怡親王載垣,靜候問話。

     載垣慢條斯理地從荷包裡取出一個翡翠的鼻煙壺,用小象牙匙舀了兩匙放在手背上,然後用手指沾着送到鼻孔上,使勁地吸了兩吸,才看着他身旁的杜翰說道:“繼園,你問他吧!” 杜翰點點頭,轉臉對栾太用京官以上呼下的通稱說:“栾老爺!王爺有句話要問你,你要老實說,不必忌諱!” “是!”栾太口裡答應着,心裡在嘀咕,隻怕今天要出纰漏! 要問的話,隻有一句:“皇帝的病,到底能好不能好?倘不能好,則在世的日子還有幾何?”然而就是民間小戶的當家人得了重病,也不能如此率直發問,何況是萬乘天子?隻是措詞過于隐晦含蓄,又怕搔不到癢處,問不出究竟。

    因此,這位翊戴輔佐有功,被諡為“文正”的杜受田的令子杜翰,此刻頗費沉吟。

     考慮再三,實在也想不出什麼婉轉堂皇,不緻以辭害義的好說法,隻得一面想,一面緩緩地說:“聖躬違和已久,醫藥調養,都是你一手主持料理。

    入春以來,京城裡謠诼紛傳,私底下在揣測皇上的病勢如何如何!那麼……照你看,到底如何了呢?” 栾太原已料到有此一問,但沒有想到有“醫藥調養,都是你一手主持料理”這句話!聽口氣“大事”未出,責任已定,不免反感。

    心裡在想,太醫本來最難做,禍福全靠運氣,皇帝偏偏生的是纏綿難治的痨病,叫自己遇上了,就是運氣太壞,再加上怡親王和鄭親王專門逢迎皇上,娛情聲色,自己的運氣更是壞上加壞。

    這都還罷了,但皇上不聽醫谏,縱欲自戕,怡、鄭兩王不反躬自省,倒要把調養失宜的責任,轉嫁到别人頭上,實在于心不甘。

     栾太自己忖量了一下,反正将來“摘頂戴”是無論如何逃不掉的,萬一還要往深裡追究責任,須先站穩腳步,方可保住腦袋!這樣想着,不自覺地把腰挺起來了。

     “回杜大人的話,皇上的病,由來已非一日,本源已虧,全靠珍攝。

    今兒個請脈,真陰枯槁,陽氣獨升,大是險象……。

    ” “慢着!”一聲洪亮的天津口音,喝住了他,是被人背後稱作“焦大麻子”的焦祐瀛——勇于任事的軍機新進,他自覺抓住了栾太的把柄,“既如此,你今兒請脈,何以面奏: ‘皇上萬安’?” 栾太看他那劍拔弩張的神氣,不免好笑,從容答道:“為寬聖慮,自然要這樣子說。

    從古以來,為醫者都是如此!” 焦祐瀛碰了個軟釘子,有些下不得台,面皮紫脹,大麻子粒粒發光,氣鼓鼓地又說:“栾老爺,你可不要人前一套話,人背後又是一套話!” “請焦大人明示,栾太在人背後說了些什麼話?” 眼看要起沖突,無論誰是誰非,一個四品官兒頂撞軍機大臣,傳出去都是失體統的笑話,因此,杜翰搶着在前面:“這些閑白,不必去說。

    栾老爺,你看皇上的病,該如何調理?” “養正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