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三章

首頁
    來的時候,還是繁花滿眼,一晃的工夫,綠葉成蔭,又是一番光景,朱學勤要賦歸了。

     一個多月的勾留,在他自己看來,一無成就,但在曹毓瑛他們眼中,他已不辱所命。

    由于他的謹慎持重,那些希望從他身上看出恭親王有何企圖的人,無不失望,他們認為恭王是失勢了,一時不能有何作為了,所以象作為恭王的親信的朱學勤之流,依然浮沉由人,不能不小心當差,以求自保。

     這當然是一種錯覺,而能使人産生這樣的錯覺,便是朱學勤的成功,他不但替恭王洗刷了“要謀反”的流言,而且替恭王加了一層“韬光養晦”的掩護色彩。

     另外,他還聽到許多“秘聞”:要謀反的不是恭王,而是拚命與恭王為敵的肅順。

     據宮裡傳出來的消息,肅順以内務府大臣及禦前大臣的雙重資格,出入宮禁,毫無顧忌,有時公然坐上皇帝的寶座,顧盼自喜。

    這就是“逆迹”。

     還有個十分離奇的故事,朱學勤也是在熱河才聽到的。

    據說,肅順每天一早醒了以後,未下床就先要喝一杯人乳,用的是一隻先皇禦賜的玉杯,一向為肅順所珍視。

    有一天小當差不小心,打碎了那隻玉杯,一時吓得魂不附體,就有人指點他去求教于原為“穆門十子”之一,而今是肅順的心腹的陳孚恩。

     于是陳孚恩授以密計,教他把碎了的玉杯,設法粘合,第二天一早,照樣盛了人乳去伺候,一揭帳子,失聲驚呼,手顫杯落,砸得粉碎。

    肅順自然要追問,小當差戰戰兢兢地答說,揭開帳子,看見一條金龍盤在床上,受了驚吓,以緻失手。

    而肅順竟信以為真,不但不責罰小當差,還特加賞賜,買囑他嚴守秘密。

     這個故事是真是假,無從究诘,但如說肅順有謀反之心,則陳孚恩一定會知道,甚至參與密謀,那是了解朝局内幕的人,一緻深信不疑的。

     因此在餞别朱學勤的前夕,屏人密談時,曹毓瑛特别談到留守在京的陳孚恩,提出警告:“陳子鶴老奸巨猾,居心叵測,那是宮燈派在京裡的‘坐探’,格外要提防他。

    ” “知道了。

    ”朱學勤又說。

    “關于宮燈的那些流言呢?依你看,有幾許可信?” “這很難說,也不便談論。

    反正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倘有形迹抓在手裡,千萬慎重,不可造次行事。

    打蛇要打在七寸上,若無把握,須防反噬!”說到這裡,曹毓瑛從書房裡取出密劄一通,鄭重交付:“拜托面呈恭王。

    我的看法,都寫在上頭了。

    這封信若落在外人手裡,一場軒然大波,你我都要身敗名裂。

    千萬當心,千萬當心!” 朱學勤聽他這樣說,當時解開衣襟,把曹毓瑛的信,藏入貼身所穿短襖的夾袋中。

     事情已經交代,夜也深了,但賓主二人,都有無限依戀不舍之意,這不僅是因為交情深厚的緣故,還另有一分“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的蒼涼之感。

    朝局混沌,天子病重,一旦“大事出”,在肅順的把持之下,不知會演變成怎樣一個局面?但盼安然度過這個夏天,秋涼回銮,恭王能與皇帝見了面,渙釋猜嫌,重入軍機,那時大局才有穩定的可能。

     “這個夏天,”曹毓瑛感歎着說,“這個夏天可難過了。

    ” 朱學勤懂得他的意思,朗然吟道:“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但願有此‘好景’。

    隻怕等不到那時候。

    ” “對了!”朱學勤記起久已藏在心裡的一個念頭,“有句話一直想問你,于今分手在即,不能不說了。

    果真霹靂一聲,天昏地暗,那時如何應變?” 曹毓瑛苦笑了,“你我經常苦思焦慮,未有善策的,不正就是這件事嗎?” “雖說未有善策,總須有一策。

    ” “我在信上也約略提到了些。

    真個如你所說的,‘霹靂一聲,天昏地暗’,那就恐怕不得不走上‘與汝偕亡’這條崎岖險路了。

    ” 何謂“與汝偕亡”?何謂“崎岖險途”?朱學勤細細地咀嚼着這兩句話,覺得意味深長,頗有啟發。

     “我想‘霹靂’或不可免,‘天昏’或不至于。

    周公輔成王,天經地義,‘上頭’熟讀詩書,難道這個故事都不記得?” “在你我看是天經地義,在‘宮燈’看,正要天翻地覆。

     周公攝政,管叔蔡叔與武庚作亂,這不也是故事嗎?” “然則唯有效周公的誅伐了!” 這一句話剛出口,朱學勤恍然自悟,所謂“與汝偕亡”、“崎岖險途”,正就是指此而言。

    “宮燈”再厲害,手上沒有立即可以調遣得到的兵力,這是他一個緻命的弱點。

    果真龍馭上賓,照本朝的成例,必有遺诏派定“顧命大臣”輔保幼主,倘或“周公”竟不與其列,則提一旅之師來清君側,“管叔” 和“蔡叔”弟兄唯有俯首受縛。

     他們在密議着皇帝駕崩以後,如何以恭王為中心來應付變局,同樣地,在宮内也有人在悄悄地談論着恭王——自然,那是懿貴妃。

     懿貴妃心裡的話,隻有一個人可談,不是小安子,是她的胞妹,醇王的福晉。

    但雖是椒房懿親,進宮探望同胞姊妹,亦不是随便可以來去的,到熱河八個月中,醇王福晉與懿貴妃見面的次數,總共不上十次,最近的一次是在兩個月前。

     不過兩個月的工夫,在她眼中,皇帝又變了一個樣子。

     “皇上怎麼這麼瘦呀?”她驚駭地與她姐姐私語:“簡直都脫形了。

    ” “哦!”懿貴妃愣了愣說,“也許我們是常見面的緣故,倒不怎麼看得出來。

    ” “皇上自己可知道他自己的病?” “誰知道呢?”懿貴妃悻悻然地,“他從來沒有跟我提過。

     我也不問他。

    ” “皇後呢?”醇王福晉又問,“皇後當然關心,可曾說過什麼?” “她能有什麼主意?主意要别人替她拿。

    ” “是啊!”醇王福晉覺得進言的時機到了,看一看花影中、廊柱邊,确實沒有人在偷聽,才放低了聲音說,“七爺要我來
上一章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