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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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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示,朱學勤起身辭去,但是,他的影響卻完全遺留了下來。

    這一天黃昏,文祥一個人在家,緩步沉思,把整個大局可能發生的變化,都想到了。

     照他的理想,最善莫過于恭王與肅順能和衷共濟,彼此舍短用長。

    肅順的長處,他看得很清楚,那種興利除弊的銳氣,知人善任的魄力,在滿洲王公大臣中,老早就看不到了。

    至于肅順的短處:剛愎、驕狂、昧于外勢,都是可以想辦法裁抑補救的。

    要緊的是,得讓肅順相信,恭王并不願與他為敵,恭王會盡量用他的長處,而且恭王的長處,譬如處理洋務,正好彌補他的短處。

    此外,朝中一班出身翰苑的老臣,碩德清望,老成持重,若能取得他們的支持,加上東南忠勇奮發的湘軍淮勇,内外一緻,上下同心,豈但大局可以穩定?皇朝中興,亦非難事。

    文祥這樣向往着。

     但是,恭王對肅順的敵意,可以設法消弭,肅順對恭王的猜防,卻不知如何化解?看來自己的想法,終成奢望! 因此,當前最切實的一個考慮是,皇帝一旦駕崩,肅順與恭王倘或發生權力的争奪,搞成勢不兩立的局面,那時又将如何?當然,自己必站在恭王這一面,是勢所必然的,隻是無論怎麼樣,不可以讓他們兵戎相見!他不相信京城與熱河的禁軍會有“接仗”的可能,八旗禁軍,不管他是前鋒營、護軍營、步軍營、火器營、健銳營、骁騎營、虎槍營,還是内務府所屬的“包衣”護軍營,那些兵是怎麼個樣子?當過“九門提督”而且現在還兼着“正藍旗護軍統領”差使的他,是太清楚了。

     他想起前幾天才聽到的四句諺語:“糙米要掉,見賊要跑,雇替要早,進營要少。

    ”不由得苦笑了。

    當初剽悍絕倫,打出一片錦繡江山的八旗健兒,如今在老百姓眼中成了笑柄!這些沒出息的八旗子弟,連出操都要雇人代替,怎肯打仗?他們的威風,隻在每月發糧,“糙米要掉”的時候才看得見。

     這就是文祥的把握,肅順和怡王載垣、鄭王端華雖然掌握着在熱河的禁軍,決不能發生任何作用。

    這一層,曹毓瑛必定也看得很清楚,所以現給恭王的信中,建議召軍入衛,不必有所動作,就可鎮懾肅順,同時他又隐約指出,在山東、河北邊境軍前的欽差大臣勝保,堪當此任。

     文祥特别持重,覺得召勝保到京,即使并無動作,對肅順也是種刺激,并可能被誤認作恭王的“逆迹”之一,所以對于曹毓瑛的建議,不以為然。

    但此刻他的顧慮又遠了一步,勝保驕恣貪黩,功名利祿之心極重,倘或肅順走了先着,跟他有了勾結,那便成了個心腹之患,不可不防。

     要預防也容易,不妨先通款曲,作一伏筆。

     于是第二天他把朱學勤找了來,囑咐他代筆,給勝保寫封信。

    勝保最近打得很好,連克魯北數縣,即以道賀為名,跟他拉攏一番。

     勝保在英法聯軍内犯時,曾奉旨統率入京各路援軍,雖然通州八裡橋一役,吃了敗仗,但亦可說“非戰之罪”,其時文祥随同恭王辦理“撫局”,與勝保幾乎無一天不見,所以要叙舊套交情,不愁無話可說。

     信中當然也要提到恭王“緻意”,這才是此函的主旨所在。

    對勝保來說,不獨與恭王有共患難的情分,而且也該感激恭王兵敗相援的德意。

    通州一仗,大清朝第一門至親,孝莊太後博爾濟吉特氏娘家的蒙古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的軍隊垮了下來,勝保也負傷敗退,其時皇帝由肅順扈從着,倉皇逃難到了熱河,自顧不暇,那裡還管得到勝保?虧得恭王收拾殘局,敗軍之将才得有安頓整補的機會,由這一層深入體察,勝保對肅順那些人是決不會有好感的。

    反過來說,有此一函,更能令勝保傾心,亦是不言可知的了! 因此,朱學勤一面寫,一面在心裡佩服文祥,這一着“先手”棋,看似平淡,實為必占的要點,将來局勢的演變,倘或真到了最不忍見的地步,起死回生,全在眼前這平淡無奇的一着棋上。

     有了這個了解,對這封“應酬信”便越發不敢大意。

    軍機章京的筆下原都來得,朱學勤讀書甚多,更是一把好手,所以精心構思之下,把這封信寫得情緻深婉,詞藻典麗,自己看了也頗為得意。

     于是他穿好袍褂,親自把信送了去給文祥,笑嘻嘻地說: “隻怕詞不達意,乞賜斧削。

    ” 文祥先不看信,望着他的臉色,拈須微笑:“其詞若有憾焉!”他說,“不看便知是好的。

    ” “且先請過目。

    ” 看不了數行,文祥笑意漸斂,朱學勤不免詫異自問:難道還有未加檢點之處,讓他看出了毛病?因而把自己的稿子,默念了一遍,卻又不知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修伯!”文祥站起來把信交還給他,正色說道:“我原以為此信可有可無,讀了大稿才知竟是必不可少的。

    ” 如此鄭重的神态和語氣,朱學勤真有知己之感,因而也端然答道:“此信關系重大,我不敢疏忽。

    還請斟酌,以期盡善。

    ” “寫作俱佳,盡善盡美。

    ”文祥笑着又說:“勝克齋以儒将自命,奏稿都是自己動手,最喜自炫文采。

    也讓他見識見識軍機處的手筆。

    莫以為都象急就章的‘廷寄’那樣,隻不過把話說明白了就算數。

    ” 朱學勤以謙虛的微笑,然後退了出來,把那封信另行加封,交驿差冒着如火的驕陽,飛遞軍前。

     轉眼間過了七月初二立秋,照文祥的希望,盛夏已過,皇帝應該一天好似一天,但事與願違,皇帝似乎已無法處理政務了。

    從七月初五開始,一連三天,沒有“明發上谕”,初八算有四件,初九開始又斷了。

     消息一傳,謠言複熾。

    整理官錢票還沒有眉目,而“乾益”、“天元”兩家官錢号的掌櫃,不知是畏罪,還是無法繳納那為數甚巨的“三成罰金”,竟逃得不知去向。

    接着前門外“天利”錢号被搶。

    這是大亂之世的景象,京城裡人心惶惶,有着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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