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慈禧太後自己還以為皇帝一定死在她生前,而左右侍從,必已從醫生那裡得到警告,慈禧太後朝不保夕,很可能先皇帝而崩!
想到這裡,袁世凱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因為他的處境跟崔玉貴一樣,都是皇帝必殺之人。
說不定此刻慈禧太後已經奄奄一息,宮中亂作一團。
果然如此,自己該作何打算,已到了非認真考慮不可的時候了。
于是,他咳嗽一聲,等五姨太驚醒,要招呼睡在後房的丫頭進來伺候時,他迫不及待的說:“先叫人把電話本子拿來!”
所謂“電話本子”是宮中來了電話的記錄。
李蓮英、崔玉貴、小德張以及敬事房、奏事處都裝得有電話,宮中倘或“出大事”,或者兩宮大漸,固有消息傳來,就是病勢稍有變動,崔、張兩人亦會通知。
他急于要看記錄,就是要了解兩宮的病情。
取記錄來看,隻有奏事處的一個電話,說并無折子發下來,可知慈禧太後已到了無法批閱奏折的程度了。
這時袁世凱稍微定心些了,因而仍如往日時刻上朝。
到得西苑軍機直廬,隻見醇王載沣與世續亦是剛到,不及寒暄,先問兩宮病情。
“皇上恐怕是不成了!”世續當着載沣毫不忌諱地說:“皇太後亦很危險。
時至今日,我可得說一句,怕是到了決大疑、定大計的時候了。
”
“皇太後怎麼樣?”
“我也說不上來。
反正腸胃虛弱極了,什麼都不受,一夜起來數十遍,好人都會折騰得不成人形,何況是七十多歲的老太太!”
正在談着,蘇拉在外面一掀門簾,一面通報:“張中堂到!”
張中堂神采奕奕,而細看卻似虛火上升,進門拱拱手,坐下來說道:“昨兒看了一夜的《藝術典》,越看越糊塗!”
大家都不知道《藝術典》是什麼,載沣則連這三個字都沒有聽清楚,率直問道:“香濤,你說看什麼看了一夜?”
張之洞看大家都是困擾的神情,隻好說明白些:“是《圖書集成》裡面的《藝術典》,專看醫部,始終也沒看出個究竟來。
”
話仍舊不甚明白,但聽的人都懂了,他大概是想了解兩宮的病情,看看到底要不要緊,有什麼驗方可用。
于是,袁世凱說:“照世中堂說,情形很不好,到了該當有預備的時候了。
中堂看,該怎麼辦?”
“等滋軒來了,大家一起商量。
”
鹿傳霖這天請假,世續說道:“不必等了,滋軒今也鬧肚子,派人來通知,不能到班。
”
“我看等把慶邸請回來!”張之洞說:“到底是他掌樞。
”
“我亦雲然!”袁世凱點點頭。
載沣還在躊躇,世續出了個主意:“咱們上儀鸾殿,在寝宮方面問安。
順便探探皇太後的意思,諸公看怎麼樣?”
“這倒也使得,不過得先派人進去問一聲。
”
“到了那裡再問好了。
”
于是一行四人,到了中海,入來薰門便是儀鸾殿,慈禧太後的寝宮在北面的福昌殿,到得此處,早有蘇拉進去通知,李蓮英一面吩咐宮女回避,一面迎了出來,逐一請安,動問來意。
“來給皇太後請安!”張之洞問:“想來好一點了?”
“怕難!”
“這會兒呢?”張之洞又問:“精神如何?”
“早上總比較好一點兒。
”李蓮英緊接着說:“王爺跟各位大人,想必有話?我請大格格到床面前代奏。
”
“不!”載沣另有意見:“你請大格格跟皇後商量,我們的意思,想把慶王請回來,看合适不合适。
”
“皇後去伺候皇上了,不在這裡。
”
這可是絕大的新聞,皇帝與皇後一年說不上十句話,平日望影互避,此刻卻說去伺候湯藥,豈不可怪!
當然,誰也不肯道破自己的感想,李蓮英卻又說話了:“我看去請慶王回京這件事,王爺跟各位大人可以作主。
”他說:“如果一定要請旨,還是得大格格代奏。
”
“就請大格格代奏吧!”世續代表回答。
于是,李蓮英一哈腰,轉身而去。
過了好久,方始回來答複:“老佛爺說‘好!還得快。
’”他向醇王看了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終于還是沉默。
“那好!”張之洞說:“馬上派專差下去。
”
“要快,”袁世凱說:“可以打電報!”
“啊,啊,不錯!”
正當大家要轉身離去時,李蓮英拉着世續說道:“世中堂,請慢走一步,我有話跟你老回。
”
“你說吧!”
“這兩天是要緊關頭,”李蓮英等别人都走了,才放低聲音說:“崔玉貴忽然要告幾天假,說是跟皇後回過了。
既然皇後準了,誰也不能攔他。
不過,如今的情形不同,萬一出了什麼事,我一個人可照應不過來。
我想求世中堂派人跟崔玉貴去說,能銷假就銷了假吧!”
“還有這麼一回事,我倒不知道。
”世續問道:“他是那天告的假?”
“前天。
”
“好!我派人跟他去說。
”世續又問:“上頭的病,到底怎麼樣?”
“是說老佛爺?”
“是啊!”世續也是極低的聲音:“你隻跟我一個人說!到底怎麼回事,大家也好有個預備。
”
“不行了!那面跟這面,”李蓮英向外面指了又向裡面指:
“都是一兩天事!”
世續好半晌作聲不得,最後問一句:“怎麼皇後忽然上瀛台去了呢?”
“非皇後親去守着不可!”李蓮英說:“夫妻一場嘛!送個終也是應該的。
”
李蓮英的聲音很怪,仿佛要掩飾哽咽,所以語音完全變過了。
世續突然打了個寒噤,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