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澤卻已下了與袁世凱勢不兩立的決心。
一回家便約見載洵、載濤與鐵良,商議怎麼樣才能把袁世凱殺掉。
知兄莫若弟,載濤首先說道:“這不能指望四哥,他拿不了這麼大的主意!”
誰能拿這個大主意呢?自然是隆裕太後。
于是定計,由載澤福晉進宮去活動。
隆裕太後姊妹之間的感情很好,加以她也仗着有載澤這個妹夫幫她,才有制服載沣的把握,所以載澤福晉提到先帝不能暢行其志,抱恨以終,全出于袁世凱的不忠時,隆裕太後的舊恨新仇,全被激起!舊恨是戊戌八月的往事,新仇則是鐵良透過小德張進讒,說他本贊成隆裕太後仿照慈禧的成例,垂簾聽政,隻為袁世凱怕她一掌了權會殺他,所以極力主張攝政王監國。
“袁世凱真是門縫裡張眼,把人都瞧扁了!”載澤福晉說道:“莫非太後不垂簾,就不能殺他為大行皇帝報仇了?”
這一激,更如火上澆油,隆裕太後的怒氣怨氣,益發遏制不住,當時便傳話,召見攝政王。
“太後預備怎麼說?”
“叫他軍機拟旨,定袁世凱大逆不道的罪名。
”
“隻怕老五不幹。
”載澤福晉口中的“老五”,是指載沣。
“為什麼?”
“太後不想想他老丈人?”
載沣的老丈人榮祿,可說是大行皇帝除了袁世凱以外,另一個最痛恨的人,事實上當時若非榮祿主持,袁世凱也不敢告密,慈禧太後更無法順利收權。
如說袁世凱該殺,榮祿至少也該褫奪一切恤典。
載沣顧慮及此,則回護袁世凱便是理所必至,勢所必然了。
“太後不妨把話說在前面,讓老五不必顧忌。
”
等她教了隆裕太後一套話,載沣已奉召而至。
載澤福晉悄然躲在屏風後面窺探,隻聽隆裕太後說道:“先帝是你的胞兄,你總記得吧?”
載沣一聽這話便愣住了,“皇太後何以提到這話?”他說:
“載沣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先帝的事。
”
“很好!我也知道你決不會!”隆裕太後接着說:“先帝有仇,你替他報不報?”
“自然要報。
”
“我再問你,你知道不知道先皇的仇人是誰?”
這一下,載沣才發覺語言中已中了圈套,怕隆裕太後會有什麼不利榮祿之處,不免驚惶失措,期期艾艾地一句整話都不會說了。
“你放心!跟你嶽父無關,我是說袁世凱。
”
是啊!載沣心想,先皇的第一個仇人,應該是袁世凱,當即答應一聲:“是!”
“袁世凱罪大惡極,跋扈不臣,這個人留在那裡,終歸是大清朝的一大禍害!我今天找你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馬上得辦。
你回去馬上寫旨來看!”
一聽這話,載沣急出一身汗,“回皇太後的話,”他說:
“殺袁世凱怕不行!”
“怎麼?”隆裕太後不由得發怒“為什麼不行?莫非他敢造反?”
“時候不對!”載沣答說:“國有大喪,殺重臣怕會激出亂子來!”
“什麼亂子?”
“怕引起謠言?”
“什麼謠言?”
隆裕太後咄咄逼人地,隻要載沣一開口,便迎頭一個釘子碰過去,讓人招架不住,無可奈何之下,唯有答應照辦。
回到養心殿,載沣定定神隻召慶王奕劻與張之洞,據實相告:“剛才太後找我去,說袁世凱罪大惡極,跋扈不臣,留在那裡有後患,要定他的死罪。
你們兩位看,上谕上該怎麼說?”
話猶未畢,奕劻神色大變,張之洞亦将一雙眼睛睜得好大,兩個人都傻了。
“太後的意思堅決得很,等着看上谕。
”
“要請太後收回成命!這件事怎麼能做?”奕劻氣急敗壞地說:“袁世凱人雖不在北洋,段祺瑞、馮國璋,還有江北提督王士珍,都聽他的。
如果他們提兵問罪,說為什麼殺袁世凱,攝政王請想想,鐵良能擋得住他們嗎?如果擋得住,可以殺,擋不住,不能殺!請太後趁早别起這個心。
”
“國家連遭大喪,又無故誅戮大臣,戾氣忒重,之洞不以可行!”
“照太後的說法,倒也不是無故,袁世凱當年告密,大行皇帝很吃了虧,如今是要為大行報仇。
”
“說到這一層,”奕劻很快地接口:“對不起大行皇帝的,恐怕不止袁世凱一個人。
”
意在言外,自能默喻,載沣低聲說了句:“我也教沒法子。
”
“不然!”張之洞說:“攝政王應該據理力争。
提到戊戌之變,在事諸臣,無不痛心,不過此案是非,隻有付諸千秋史評,此時千萬不宜再提。
太後似乎該想一想,告密者當誅,則受此密告者又當如何?殺了袁世凱,請問置大行太皇太後于何地?”
“所以上谕要斟酌,這一層不能提。
”
“不提這一層,袁世凱何來死罪?皇上方在沖齡,而誅大臣不以其罪,隻怕人心盡去,其後果有之洞所不忍言者!”
“豈但人心盡去,隻怕立刻便有大禍!攝政王監國,應該拿定主意,如果,如果……。
”奕劻本想說,如果再聽隆裕太後的話,隻怕會應了恭忠親王在世時說的一句話:咱們大清的天下,斷送在方家園。
不過這話到底不便出口,但因此想起慈禧太後在日,專斷狠毒,淩虐愛新覺羅子孫的種種慘劇,甚至庚子年秋天,自己都遭猜忌,幾乎性命不保。
撫今追昔,不覺悲從中來,痛哭失聲。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載沣勸道:“好好商量。
”
商量結果,決定讓袁世凱走路。
由張之洞拟旨。
載沣意猶遲疑,怕在隆裕太後面前不好交代,無奈奕劻與張之洞鹄立待命,隻好硬着頭皮将上谕交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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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劻在養心殿痛哭失聲,已有人報到軍機處。
袁世凱知道,怕有大風波了!
因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