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一片好心哪,怎能恩将仇報讓别人落一個洩密的罪名呢?于是他回答說:
“我是聽别人說的。
”
口頭上這麼說,表情上也理直氣壯,内心卻在發抖,萬一趙一浩追問聽見誰說的,怎麼回答呢?
出乎他馮唐的意料,趙一浩沒有追問,而且他顯然地希望和解而不想将氣氛搞得很僵。
“我勸你不要去聽那些胡言亂語了,”趙一浩的語氣依然平和,但态度卻很嚴肅:“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考察組的報告不僅全面地反映了你和陳一弘得票率的情況,而且還詳細彙報了考察組内部的不同看法,也就是高國強和張清雲的不同看法。
彙報者正是你所謂‘一手遮天’的周劍非!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句:他是客觀地彙報的,沒有帶任何個人情緒。
”
趙一浩說到這裡停了停,然後幹脆和盤托出:
“不錯,正如給你傳遞消息者所說,你的得票率還是很高的,可以坦誠地說和陳一弘不相上下。
但省委經過認真考慮,認為陳一弘當市長比較恰當!”
不知是哪一股神經在起支配作用,馮唐反應很敏感。
趙一浩的話音剛落,他馬上态度鮮明地表态說:
“省委的決定我衷心擁護,我隻想提一個要求:希望盡早調離三江,請省委考慮。
”
其實調離三江提拔的事他馮唐早已知曉,雖說省委隻是原則确定,卻已經有人向他透露了,這就是馮唐之所以是馮唐了。
他不甘心但也無可奈何。
事已至此也隻好如此。
他知道陳一弘的市長是當定了,之所以依然和韓剛作交易使出匿名信這麼一招,也隻不過是為了搗亂出出氣而已。
能成功更好,至少可以将那位穩坐釣魚台者搞臭。
誰知這位省委書記親自出馬,落得個全盤皆輸,認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到省裡哪個廳局當個一把手也不錯,也算凱旋而歸吧?雖說在上級的天平上,廳局長不如州、市、地首長的分量重,發展前途自然受到影響,但事在人為。
馮唐的腦子正在“急轉彎”,忽然聽到省委書記回話了,依然是語氣平和,但态度卻嚴肅,甚至他那常帶笑容的面孔也一變而為冷若冰霜了。
嚴肅的表情強化了嚴肅的談話内容。
他說:
“可以告訴你,省委有這個打算,吳澤康同志剛才不是已宣布了嗎?把你調回省級機關。
不過,你要明白不是為了照顧情緒,而是為了更好地發揮你的專長。
在省委沒有正式發出通知以前,你要很好地同陳一弘配合,幹好自己份内的事,這也是對你的考驗,希望你今晚在常委會的表态不僅僅具有表面價值!”
這樣說隻不過是一種策略而已,雙方都不是傻瓜,他馮唐在常委會上那番冠冕堂皇的話是否隻具有表面價值,已經被他剛才的表演澄清了。
馮唐聽得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足智多謀的自己竟然失敗得這麼慘。
他忽然想起《紅樓夢》的作者對王熙鳳的評語:“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一種蒼涼之感頓時湧上心頭。
但與此同時另一種情緒幾乎在心上同時升起;不,在我馮唐面前沒有失敗這兩個字,隻有策略性的撤退和轉移。
人的本能就是競争,就是要出人頭地!“置身須向極高處,舉首還多在上人!”這是哪裡的對聯,想不起來了,管它哩,我馮唐要掙紮,要竟争,把輸了的分數奪回來。
從現在開始,從眼前開始。
說幾句什麼收場話呢?他正自考慮,卻聽到對方那位步步進逼的省委書記說話了。
“老馮,我還要向你提一點希望,希望你在省委作出調你出三江之前好自為之,接到調令後堂堂正正的走出去,而不是爬出去,更不是被人擡出去!”
趙一浩說這番話時沒有再笑而是闆着面孔,十分嚴肅,使馮唐聽了感到分量很重很重,大有泰山壓頂之感。
他清楚地意識到省委書記分明是在對自己提出警告,難道他?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做了虧心事呢?他又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并意識到自己應該怎麼辦了,便連忙表态道:
“我記住了,我一定按照一浩同志的教導辦,絕不辜負省委領導的關心,請看我的實際行動吧。
”
他邊說邊站起身來看看表,說:“夜深了,一浩同志休息吧。
”
互相握握手,趙一浩将他送至房間門口道了一聲“晚安”。
馮唐踏着樓梯急步下樓,他覺得很悔氣,像是打了敗仗的逃亡者;同時又隐隐地有某種擔心,難道他聽到了什麼?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馮唐離開之後,趙一浩看看表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五十分了。
他忽然想起中組部的考察組,周劍非也不打個電話來通通消息。
他取出随身攜帶的常用電話小本子,走到窗台前的電話機旁伸手去拿那台專供省級領導用的紅機子,已經接觸到話筒,他卻又将手縮回來了。
就這麼沉不住氣?有什麼情況周劍非會打電話來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剛才對馮唐說的那句話:“堂堂正正的出去”。
本來就堂堂正正嘛,管它哩!
他于是離開電話機旁,洗洗漱漱上了床。
他已經安排好了,留下吳澤康和端木信協助市裡搞選舉,自己和陳一弘及省委副秘書長和處長們明天一早去何家渡水利工地。
定好了的明天七點半鐘早餐後就出發,該睡了。
好好地睡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