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站起身來。
“我想我需要上廁所了。
”
“啤酒不能買賣,隻能租賃。
”古德胡說道,接着放聲大笑,好像是他自己發明這句話似的。
“失陪。
”斯特裡特說道。
“你現在看起來好多了!”斯特裡特走上台階的時候,古德胡在他後面喊道。
“謝謝,”斯特裡特說,“老兄。
”
他關上廁所門,把鎖扣推進去,開燈,然後——平生第一次——打開了别人家的藥櫃門。
他一眼看到的第一件東西令他無限高興:一管男土專用的染發産品。
還有一些處方藥瓶。
斯特裡特心想,把藥放在客人用的廁所間的人實在是自找麻煩。
倒不是有什麼轟動性的東西:諾爾瑪服哮喘藥;湯姆正在服高血壓藥——阿替洛爾——還使用某種皮膚膏。
阿替洛爾藥瓶裡的藥隻剩一半了。
斯特裡特取出一粒,把它塞進牛仔褲的表袋裡,沖了沖廁所,然後就離開了,感覺像個剛剛從陌生國家偷渡過來的人。
第二天晚上,天空烏雲密布,但是喬治·艾爾韋德依舊坐在黃傘下面,還是在觀看便攜式電視上的《新聞内幕》。
内容與歌星惠特尼,休斯頓有關,說她簽署了一份巨大的新錄制合同不久之後就離奇地體重驟降。
艾爾韋德用又短又粗的手指頭一扭開關,掐掉了這個謠言,微笑着看看斯特裡特。
“戴維,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
”
“真的?”
“真的。
”
“還吐嗎?”
“今天沒有。
”
“吃東西了?”
“狼吞虎咽。
”
“我想你已經做了檢查。
”
“你怎麼知道的?”
“一名不折不扣的事業有成的銀行家當然會這麼做。
你給我帶什麼來了?”
有一刻,斯特裡特想走開。
然而,他還是把手伸進身上穿的便服夾克衫的口袋裡(就八月份而言,今晚涼飕飕的,而他的身體又很單薄),拿出一塊小小的方形餐巾紙。
他猶豫了片刻,然後把它遞給牌桌對面的艾爾韋德,他打開了紙包。
“啊,阿替洛爾。
”艾爾韋德說,然後把藥片放到嘴裡吞了下去。
斯特裡特驚訝地張開了嘴,然後慢慢閉上。
“别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艾爾韋德說,“如果你幹像我這樣高度緊張的活兒,你也會有血壓問題的。
唉,不說這個了,你不會想知道這些。
”
“然後呢?”斯特裡特問。
即便穿了夾克衫,他還是感到冷。
“然後?”艾爾韋德顯出吃驚的樣子,“你開始享受你十五年的健康生活。
也可能二十年,甚至二十五年。
誰知道呢?”
“我生活得幸福嗎?”
艾爾韋德做出一副壞兮兮的表情。
要不是因為斯特裡特在這表情背後看到了冷酷和滄桑,估計還會覺得好笑。
就在那一刻,他确信喬治,艾爾韋德幹這生意已經好久了。
“幸福不幸福全在于你自己,戴維。
當然,還有你的家人——詹妮、梅和賈斯汀。
”
他告訴過艾爾韋德他們的名字嗎?斯特裡特記不清了。
“主要還是孩子們吧。
有句古話,大意是:孩子是父母的人質,可事實上是孩子們把父母當成了人質,我是這麼覺得的。
他們當中某個人可能在某個偏僻的鄉間馬路上遇上緻命的或者緻殘的事故……成為令人心力交瘁的疾病的受害者……”
“你是說——”
“不,不,不!這不是什麼道德故事。
我是個生意人,不是《黑夜煞星》故事裡的人物。
我說的就是,你的幸福掌握在你手中,以及你最近、最親的人手中。
要是你認為我在二十年後将會出現,把你的靈魂收集到我發黴、陳舊的筆記本裡,那麼,你最好再想想。
人類的靈魂已經變成貧乏和透明的東西了。
”
斯特裡特心想,他這麼說就像跳了很多次、發現葡萄确實夠不着的狐狸一樣。
不過斯特裡特不想這麼說。
既然交易已經完成,他現在想做的就是離開此地。
但是他還是有點猶豫不決,不是因為他想問那個一直萦繞在他腦子裡的問題,而是他知道他必須得問。
因為這裡沒有什麼饋贈禮物這樣的事情。
斯特裡特一生中大多數時間都在銀行裡從事買賣,他明白什麼是精明、劃得來的交易;或者說,他能聞到,一種微弱的、令人不爽的臭味,像是燒焦的航空燃料。
就是說,你得對别人幹壞事,如果你要把壞東西從自己身上去掉的話。
可是偷了一粒高血壓藥片不算做壞事吧?算嗎?艾爾韋德,與此同時,正在使勁兒把大雨傘收攏。
傘一收好,斯特裡特就觀察到一個有趣又讓人沮喪的情況:傘根本就不是黃色的,而是灰灰的,如同天空。
夏天差不多結束了。
“我的大多數顧客完全滿意,非常愉快。
你想聽到這句話吧?”
是的……又不是。
“我感覺得到你有個更相關的問題要問,”艾爾韋德說,“如果你想得到答案,就不要繞彎子,直接問出來。
要下雨了,趁沒下雨前,我想躲起來。
我這年齡最不需要的就是支氣管炎。
”
“你的車呢?”
“哦,這就是你的問題嗎?”艾爾韋德毫不掩飾地嗤之以鼻。
他兩邊的面頰消瘦,沒有一絲胖墩墩的樣子,兩個眼睛在眼角處往上翻,眼白在那裡變黑,成了讓人不舒服的——是的,真是這樣——癌症般的黑色。
他看起來像全世界最不令人開心的小醜。
“你的牙齒,”斯特裡特愚蠢地說,“是尖的。
”
“說出你的問題,斯特裡特先生!”
“湯姆·古德胡會患上癌症嗎?”
有一刻,艾爾韋德嘴張得老大,然後開始咯咯地笑。
笑聲呼哧呼哧的,含糊不清,聽起來令人很不舒服——像隻琴音行将消逝的汽笛風琴。
“不,戴維,”他答道,“湯姆·古德胡不會患上癌症的。
不是他。
”
“那麼,是誰?誰?”
艾爾韋德用鄙夷不屑的眼神掃視着斯特裡特,那份鄙夷讓斯特裡特的骨頭都感到發虛——好像骨頭裡面被某種毫無疼痛、但是腐蝕性極強的酸啃出了洞眼。
“你管那麼多幹嗎?你恨他,你自己說過的。
”
“可是——”
“你隻管看,等,享受。
把這個拿去。
”
他把一張名片遞給斯特裡特。
名片上面寫的是非宗教派别兒童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