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親眼看見過真正的麻風病人。
他們比我從書本上了解的麻風病人還要醜陋。
“醜陋”一詞還不足以描繪,我此刻所見到的,不僅僅是頸部周圍令人惡心的喉結狀的甲狀腺腫塊,也不僅僅是扭曲變形的下颚和顴骨,還有前額大片隆起的疙瘩、腫脹的嘴唇和畸形的鼻孔,可怕的是他們的皮膚已經潰爛,呈灰色糊狀,像開口的膿瘡。
我幾乎要嘔吐,感到喉嚨發緊呼吸困難。
我告訴自己:不要失控。
不管他們的毛病是什麼,那不是他們的錯。
不要像個從未見過畸形人的6歲孩子那樣目瞪口呆。
顯然,他們剛才不願意見我,是因為他們不想見到人們厭惡的反應和恐懼的目光。
此時,他們面對着加油站的大門,而我也肯定不準備再繞到他們面前去,所以我又問道:“修車工在哪裡?”
他們同時擡起右臂,用扭曲變形的手指着右方,指向一條通往鎮外的沙石路,該路與數英裡外的州際公路平行。
我心想,見鬼!我對你們的遭遇表示遺憾,但願有什麼辦法能幫助你們。
但是我現在需要幫助,而你們倆也不太友好。
我邁步離去,頭開始發疼,喉嚨也感到了不适。
我瞄了一眼手表,7點鐘了。
太陽快落山了。
如果不能很快找到修車工的話……
街對面的拐角處有一家餐館。
說是餐館,或許太擡舉它了。
準确點說,裡面的餐具油膩膩的,沾滿了污垢,百事可樂和喜立滋啤酒的廣告看上去挂了已有10年之久,一塊霓虹燈招牌黯然地透出“烤肉館”幾個字。
我心想,幹嗎不把它縮寫成BBC,再把C改成G,豈不成了“肉毒中毒”和“劣質汽油”嗎?别開玩笑了,今晚說不定你要在這裡吃飯呢。
要在這裡吃飯,真是莫名其妙。
上帝啊,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
我穿過積滿塵土的街道,推開嘎嘎作響、叮滿蒼蠅的紗門,費力地看清裡面有五個顧客。
“嗨,有人知道哪裡……”話在喉嚨口卡住了,我感到一陣眩暈,因為所有的顧客都已經移動了位置,轉過身背對着我——這些人背上凹凸不平,脊椎骨歪歪扭扭,肩膀朝各個方向歪斜——上帝沒有這樣造過人啊!震驚之餘,我朝躲在屋角的那個女招待看了一眼,她也轉身對着我。
然而,店裡有鏡子,那該死的鏡子映照出她的臉,就像是可怕的遺傳學實驗的結果:她居然沒有下巴,而且隻有一隻眼睛!我跌跌撞撞往後退,那門嘎吱吱轉回去砰的一聲合上了。
我的腦海裡依然在想着那兩條恐怖的裂縫,那會應該有一個鼻子,不可能是這樣啊!我要把這些驚恐快快忘掉。
無論走到哪裡,我都見到了恐懼,我碰到怪物了。
整個小鎮就像一百部恐怖片的大集成。
相比之下,郎·切尼影片中的那些駭人的恐怖化裝顯得正常;恐怖片《莫羅醫生的小島》則可以說是選美優勝者的度假勝地。
天哪,八點鐘了。
東邊的天空一片灰色,西邊的地平線卻是一片血紅。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瘋了。
身處在一個怪物之鎮,無人搭理,人人轉身避開,大多數人給我指的是那條朝東通往城鎮外的沙石路。
我慌忙爬進那輛“波斯克”車,啟動發動機,車并沒有因為停歇一陣而有任何好轉,引擎咆哮和抖動得更厲害了。
我一面祈禱,一面感到胃裡有一種燒灼感。
盡管“波斯克”搖晃着不願前進,但還是幸運地移動了。
我心裡想着城鎮,也許沿着這條沙石路再開幾英裡會有另一個城鎮,也許這就是他們指這條路的緣故。
車子上下颠簸,嘎吱嘎吱、搖搖晃晃駛出了小鎮,我打開大光燈,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路上并沒有其他車輛。
随着暮色降臨,小心一點總不會出事。
先是開了四分之一英裡,然後半英裡,引擎完全熄火之前,我就走了那麼遠。
當時可能隻剩下一個汽缸在運行。
我聽見“砰”一聲巨響和三次沉悶的撞擊聲,随後又重複了一遍。
随着每一次“砰”的聲響,汽車就向前爬行一段。
最後車子呼哧呼哧喘息着靠慣性滑行停下,馬達因為高溫發出爆裂聲,“波斯克”車上沒有散熱器,但我敢肯定聽見一陣嘶嘶聲。
情況就是這樣:在一個不明之地抛錨,身後是恐怖小鎮,前方是夜色茫茫,而州際公路又不知道遠在何方。
夜色漸漸地逼近,籠罩在這片大草原上。
我曾經感到害怕,但此刻我十分惱火,對自己的運氣,對蘭德那個給我“修”車的家夥,對自己愚蠢地駛離公路,更不必說沒有事先想過何時才能到小鎮上。
我本應該買一些飲料、棒棒糖、薯條之類的東西——任何可以在這沉沉黑夜中聊以充饑的東西。
啤酒,六聽一組的啤酒。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