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内港的火船頭街,貼近康公廟附近有家葡商開辦的“天生輪船公司”,規模相當的大,單隻“皇後”船就有兩三艘之多,來往在歐美港澳之間。
寫字間是一間平面的“拉丁”式建築,堪稱美輪美奂。
是時,鐘樓的大針已正指九點。
正是寫字間忙碌的時候。
仇奕森和熊振東推開玻璃門,在漫長的櫃台前停下,櫃台内是寬敞連通的寫字間,每個部門,都有木欄棚圍着,接洽事情的顧客們,都在櫃台外向内接洽。
人頭擠擁,打字機的聲浪與嘈雜的人聲充斥了整間屋子。
仇奕森的目的是為着看看四十六歲的葉绮雲而來,假如冒昧拜訪的話,又恐怕惹出誤會,整個寫字間,女職員有二三十人之多,仇奕森的眼睛按着每個部門的木栅圍橫豎掃射,希冀在女職員群中能發現他的妻子,終于他歎息着說:
“唉,仇奕森老了,眼睛也有點昏花……”從人叢中尋不出一個樣貌比較像他的妻子的,而且,還有許多女職員是背面坐着。
“也許日子太久,尊夫人的容貌已經改變,你仔細的慢慢地尋吧。
”熊振東實在無能為力給他幫助,因為他始終沒有見過仇奕森的前妻。
倏而,仇奕森想出一個妙計,輪船公司裡有公共的電話間,由電話間裡探出頭來,可以看到櫃台一切的情形。
他跑了進去,首先在電話簿子上翻查,找出天生輪船公司業務部的電話号碼,他撥過号碼輪盤。
“喂,天生輪船公司嗎?請找葉绮雲女士聽電話。
”
“你打錯了,這裡是業務部,葉绮雲是在會計部!”對方答。
仇奕森再找出會計部的電話号碼,撥過号盤,腦袋從電話間裡伸出來,凝神貫注會計部的電話鈴響,他的心有點跳蕩。
“喂,會計部嗎!請找葉绮雲女士聽電話!”
“請等一等!”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接電話,他用手一招。
隻見一位戴金絲眼鏡的女職員離坐行了過來,握起聽筒。
“喂,那一位?”
仇奕森搖着頭,即使歲月能使人的容貌會改變,也不會改變成這樣離譜。
于是,幹脆連話也不答,将電話挂斷了。
熊振東看出仇奕森的臉孔表情,他說:“不要緊,我們還有最後的一條路線!”
兩人複推開玻璃門,退出了輪船公司,仇奕森歎了口氣說:
“我甯可我的妻子永遠失蹤,也不希望就是葉小菁的母親!”
在天将明亮的當兒,洪桐駕着車向黑沙環疾駛。
仇奕森坐在車廂中暗自盤算七十二歲和六十五歲的葉绮雲,當然不會是他的妻子,剛出生和十五、十九的小女孩,也不須要調查,現在唯一的就是葉小菁的母親。
仇奕森這時,真甯可葉绮雲永遠的失蹤,或者早已死去,假如真的葉小菁的母親就是他的前妻的話,那葉小菁可就是他失去的兒子了。
“那可惡的淫娃章寡婦又将要和葉小菁結婚了,這豈不是太殘酷了麼……”仇奕森喃喃自話,他需要報仇,而報仇的對象落在兒子身上,就等于自己向仇家的人戮殺,連唯一的後代根也絕滅了,“這太殘酷了……”他說。
“不!葉绮雲的兒子為什麼會姓葉呢?不,不可能,葉小菁的母親不可能姓葉,可能是葉夫人……”
但有了線索又不能不去查探,不管葉小菁的母親是否他的前妻,總得去打聽打聽。
汽車沿着馬路疾走,兜上黑沙環墳場,在山頭的末端停下,仇奕森跳出車廂,那淩亂的荒墓亂塚全是熟悉的道路,他向着那古舊的磨房疾走。
“仇大哥,要我做幫手嗎!”洪桐追在後面問。
仇奕森矜持了一會,說:“不,你替我把風好了!”
“你的槍呢?”
“在這裡!”仇奕森拍了拍胸脯,表示早有準備,他感謝洪桐的忠誠,這種熱情并非金錢所能購買的,隻有報以一個笑意,這個笑意,是經過清濾,沒有絲毫奸狡惡劣,發自純良的心坎。
仇奕森落下斜坡,磨房已現在眼前,山坡下遍地都有野狗,發現有陌生人行近時,都齊聲瘋狂吠狺,這就是磨房天然俱有的哨眼警号。
隻要野狗吠聲一起,磨房中就有戒備。
倏的,一叢樹木中跳出一名大漢,攔住了仇奕森的去路。
“朋友,這條路不通,你找誰?”
“我是股東!”仇奕森答。
“什麼股東?”
“問你們的趙大哥就知道了。
”
“噢,仇老弟,你倒來得早,請進來!”趙老大推開窗戶,探出頭來招呼,于是,大漢才把道路讓開,讓仇奕森進入磨房内。
磨房正廳的泥地上,有抽闆一塊,是通地窖的門道,仇奕森是自己弟兄,沒什麼可遮瞞的,地窖下傳出陣陣敲鐵聲響,幾個印刷工人正在修理那座陳舊的印刷機器。
“獨眼龍和劉進步怎麼沒在?”仇奕森問。
“開工大吉之後就走了!”趙老大向仇奕森飄了一眼。
“又找冤家來了麼?昨天晚上耍了龍坤山一頓猴戲也就應該歇手,何必逼人太甚!”
“别誤會,我專誠拜訪,是為葉小菁的母親而來!”
趙老大兩眼瞪得大大的,感到有點詫異。
“怎麼啦?報仇要挖别人三代?”
“不,我打聽葉小菁的母親是姓什麼的?你和章寡婦接近,自然可以知道!”
“這個……”趙老大眨了眨兩眼,猶豫了半晌。
“不知道……”
“你知道葉小菁的父親以前是幹什麼的嗎?”
“不知道!”趙老大說。
“葉小菁似乎不大樂意别人提及他的父親,據說,他們是孤兒寡婦,在未結識章寡婦以前,生活很苦!”
“嗯,”仇奕森緘默了一會,說:“為什麼每次章寡婦家中的宴會,葉小菁的母親都沒有參加,連昨天的訂婚典禮也沒有參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不清楚……我和葉小菁雖然認識很久,他的家我從來就沒有去過。
”趙老大多疑地眯起兩眼,“你打聽葉小菁的母親有什麼作用呢?”
“嗯……因為他和章寡婦将要結婚!”
“你又要趕盡殺絕?”趙老大兩眼灼灼地說。
仇奕森用一聲咳嗽掩飾他的虛僞。
“未必,我是順路打聽打聽罷了!”他見趙老大已起了疑窦,而且再問下去也不會得到頭緒,于是轉變了語氣說:“我主要的目的還是來看看你們的買賣,因為我也是股東之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