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難在土地上,他向村裡承包了兩百畝荒坡,引來了一大堆議論,村裡也受到了壓力,說他們支持資本主義道路。
縣裡還準備拿他們作典型,後來看到省委的号召和你的講話才收手了。
”
趙一浩笑道:
“怎麼承包荒坡種水果也犯了罪呢?”
陳一弘說:
“還不是傳統觀念在作怪。
”
可不是嗎?連開發荒山也竟然納入“姓社姓資”的範圍去了,更何況自己搞什麼顆粒肥廠呢?别人要追查那“四個輪子一齊轉”的發明者又何足為怪?他頗有興趣地問:
“現在縣裡的态度呢?”
陳一弘想了想,回答道:
“表面一緻都支持,内心裡也還有人抱不同的看法,氣候一變就會表現出來。
”
趙一浩沒有再問什麼,卻沉默着想心事。
是呀,氣候一變就會表現出來,現在是什麼氣候?汽車進入了山區,車速并沒有減慢,趙一浩的思緒随着腳下飛速的汽車輪子在轉動。
一些不可理解也可理解的問題不斷地湧出來困擾着他。
為什麼一個農民承包荒山種果緻富也會引來一場姓甚名誰的風波?為什麼一些領導幹部的腦子比腳下的車輪還轉得快,今天是紅的明天就可以變成黑的?“文革”中有所謂“風派”的說法,看來并不僅僅是“文革”的特産了?
汽車在婉蜒曲折的山間公路上行駛了一個多鐘頭,眼前忽然閃出了一片橘子和柑子林帶,時令正當開花季節,趙一浩正伸頭觀賞,陳一弘提醒省委書記:
“到了。
”
他的話音剛落,眼前又閃出一片奇觀,使車上的人頓感愕然:在坡腳的山彎彎裡,在稀稀落落的村莊前面,順着路邊擺了一長串各式各樣小車,有越野類的三陵和北京吉普,有轎車型的上海、伏爾加和豐田等等不下十來部。
車旁仁立着一群恭候者,走在前面的警車驚動了他們也給他們帶來了被恭候者已到的信息。
人群裡頓時引起了小小的騷動,大概并沒有誰發出排隊的号令,但人群卻自然而然地沿着路邊排成了長長的一列。
為首者是誰?為次者又是誰?似乎也并沒有誰去安排,而卻又自然而然地安排好了。
這種自然而然的隊列次序,大約是從上級的任免名單中得來的,從宣布名單的那一天就開始了,因而顯得十分自然。
車上的兩個主要人物都不約而同地相視着感到意外。
雖然距離還有百十來米,陳一弘卻是看清楚了,縣上四大班子的領導全來了。
第一位站立的是縣委書記、第二位自然是縣長了,然後是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再然後是縣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副縣長等等……
“怎麼回事,老陳?”
趙一浩顯得很不高興。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按照你的意見我并沒有給縣裡打電話呀,他們怎麼知道的?”
陳一弘也覺得莫名其妙,但他心裡明白是誰通知了縣裡,卻不便說出口來。
事已至此,隻好勸說省委書記:
“一浩同志,他們既然已經來了就算了,我回去問問是誰通知的,今後一定吸取教訓。
”
趙一浩心裡很不自在卻也無可奈何,“既然來了就算了”。
不算又怎麼辦?掉轉車頭?他聽過“罷宴”的故事,還沒有聽說過“罷迎”哩!“已經來了就算了”,這符合趙一浩的性格,他不願在這類問題上把關系搞僵。
有什麼辦法呢?微服出行的計劃又一次破産,就這麼一件簡單的事做起來有多難哪。
他還沒有對陳一弘的勸解表态,車子已經來到歡迎的人群行列之前,趙一浩隻好下車和那長長的隊列中的人一一握手。
态度是冷冷的,和當天的氣候不相适應。
歡迎者們卻并未發覺省委書記的表情有什麼異常,面孔繃得緊,那是高級領導保持尊嚴,豈能大驚小怪!
縣委書記和縣長,趙一浩是認識的,按照常規他們之中的一人甚至兩人應該是市人代會的代表,在和他們握手時他問:
“你們怎麼不去開市人代會?”
縣委書記和縣長異口同聲回答:
“我們原本在會上,聽說你今天要來特意請假趕回來了。
”
果然如此,趙一浩更加不高興:
“完全不必要嘛,我就是來看看金明夫婦,就這麼一件事嘛。
”
對方顯得有些尴尬,但随即便理直氣壯地作了回答:
“趙書記難得來一次,我們當然應該趕回來彙報聽指示哪!”
是呀,難得來一次,到這黃土坎還是第一次哩。
他本來還想問是誰給他們通消息的,問也沒意思,便挨次往下握手。
隻聽縣委書記在一旁介紹:
“這位是縣人大主任××,這位是政協主席××,這位是……”
人大主任、政協主席豈不都是從會上拉出來的,他真沒想到一次微服出訪的計劃适得其反,便又順口說了一句:
“你們都跑回來了不影響市裡的‘兩會’?”
又是異口同聲的回答:
“不會的,不會的,要明天才選舉,我們都投省委、市委推薦的候選人哩。
”
這時縣委書記似乎才發現趙一浩身後的陳一弘,便連忙笑着補充說:
“保證都投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