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有練武的理由。
”
燕橫的胸膛裡,仿佛梗塞着一塊巨大的東西,正在灼熱燃燒。
他的心,十七年來從未如此清晰透徹。
他看見了真正的自己。
小梨馬上就感覺到他的軀體僵直。
她略推開他,直視他的眼睛。
“你……”宋梨的嘴唇在顫抖。
“你還在想着報仇。
”
“小梨……”
“别叫我!”宋梨狠狠把燕橫推開。
他吃痛。
痛的不止是受傷的肋骨。
“你還要跟那些人鬥嗎?”宋梨呼喊的聲音有點沙啞。
“要找那些可怕的家夥報仇?你腦袋有什麼毛病呀?”
“我知道這是很艱難的事情。
”燕橫抓着她一隻手。
“可是……”
“别碰我!”宋梨摔開他的手。
“别用你那握劍的手碰我!我知道,是劍!劍令你們都瘋了!武功真有那麼好嗎?除了用來打人、殺人,還有什麼用?你們練武的幹了些什麼?耕田的、養豬的、做工匠的,全都比你們好!他們好歹也養活人呀!你們呢?你們幹了什麼?死了那麼多人,你還是弄不明白?你這劍呆子!”
燕橫閉起眼睛,默默承受這些責罵。
他嗅得到,自己的衣服上還留着宋梨的體香。
可是這香氣,熄滅不了他心胸裡燃起的那團火焰。
“我是青城派最後一個‘道傳弟子’。
”燕橫沉重地說。
“如果連我也放棄讨回這一口氣,也就代表了,青城派幾百年來傳承的東西全都是白教的。
青城派等于從來沒有在世上存在過。
要我就這樣靜靜的走開,我辦不到。
我這一生心裡都不會甯靜。
”
“我不要聽!”宋梨捂着耳朵哭泣大叫:“我恨透你們!我恨透所有練武的人!什麼武當派、青城派、我的爹、我大哥,還有你!我全都恨!我以後再也不要看見你!”
她喊着就回身奔進寺門裡。
燕橫極是不舍地瞧着她的背影。
直至她消失在佛寺深處。
他忘不了,那擁抱的柔軟觸感。
他深深知道,自己已經放棄了多重要的東西。
但是他知道,不能追過去。
他已然決志。
燕橫背着雙劍,沒有再拾回那根樹枝拐杖,忍着腰肋的痛楚,一步一步離開黃昏中的泰安寺。
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血與鋼鐵的命途,已經在他面前展開了。
“江師兄,那小子還跟在後頭。
”一個武當弟子說。
江雲瀾回頭看看後方。
在武當遠征軍的最後頭,隔着幾十步之遙,那個穿着青衣的身影仍在跟随着。
是跟随,而不是跟蹤——那人根本無意掩飾自己的存在。
隊伍此刻正走在往川中的驿道上。
除了前頭的一頂竹轎跟一輛騾車,其餘三十多人都徒步。
旅途上沒有足夠時間練習武功,他們就用長途步行來保持身體狀态。
惟有副掌門葉辰淵一人乘着轎子。
前天跟何自聖的兇險一戰後,他元氣還沒完全恢複。
而騾車上,則載着武當隊伍裡唯一無法步行的人——錫昭屏的屍首。
屍身用鹽保存着,但恐怕已不可能完整帶回武當山。
江雲瀾決定,明天就把他火化。
江雲瀾又看了後面那跟随者幾眼。
已經跟了整整一日一夜,那家夥大概連水也沒有喝過一口。
他伸手呼喊,下令隊伍停止前進。
再看看後面,那人也遠遠停了下來。
江雲瀾走到轎子旁邊,隔着竹簾說:“副掌門,他還在。
”
轎子裡的葉辰淵微微應了一聲。
“要……殺掉嗎?”江雲瀾想了一想之後請示。
轎子内靜默了好一陣子。
然後葉辰淵才說:“喚他過來。
”
江雲瀾點點頭。
他朝後面的弟子吩咐。
那弟子将那個穿着青袍、一身蓬頭垢面的年輕小子,帶過來轎子跟前。
是侯英志。
雖然又累又餓,但他眼神裡還是閃出倔強的鬥志。
腰間依然插着青城派的鈍鐵劍。
周圍的武當精銳弟子,看見他這副德性,也都竊笑起來。
葉辰淵撥開簾子,從轎裡跨出。
手上并無帶劍。
他那雙眼肚以下紋着咒語刺青的眼睛,俯視比他身材略矮的侯英志。
“你要什麼?”葉辰淵展開雙臂,胸前全無防備。
“要報仇嗎?”
侯英志直視葉辰淵好一會兒。
然後他垂首,慢慢從腰帶拔出那柄鈍鐵劍,雙膝跪了下來,雙手把劍高舉過頂,像要獻給葉辰淵。
“請收我侯英志為武當派弟子。
”
圍觀的武當人馬上議論紛紛。
葉辰淵舉手令他們靜下來。
“你不恨我們?”葉辰淵淩厲的眼神直射侯英志。
在這樣的眼神注視下,不可能說謊。
“最初确是非常痛恨。
”侯英志回答。
“我在青城山住了快七年。
他們就像是我的親人。
可是我當天看見那場決鬥,就已經想通了。
”
“想通了什麼?”旁邊的江雲瀾饒有興味地問。
“練武,不是繡花織布。
”侯英志說。
“武林門派,也不隻是一個家。
一個門派,就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