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走了一大段,到達青城後山的牌坊前。
燕橫回頭,仰視那高聳蒼翠的山脈。
他跪下來,朝着山拜了一拜,然後就起來,跟荊裂繼續踏上旅程。
“我們現在去哪兒?”燕橫問。
“武當派了這麼多人遠征巴蜀,不會隻挑戰一座青城山就離開。
”荊裂說時眺望向南方:“下一個目的地,必是峨嵋山無疑。
”
“那我們就直上峨嵋山。
”燕橫也跟他望向同一個方向,眼睛裡充滿了興奮。
“你不要弄錯了。
”荊裂歎息說。
“我知道你已經下定複仇的決心。
但以你現在的功力,武當派那三十幾個‘兵鴉道’的好手,任何一個都殺得了你。
假如碰上葉辰淵,更是你加上我也必死無疑。
我們要打倒武當派,那很可能是八年、十年的事情。
”
燕橫知道自己太過亢奮,垂下頭來。
“我明白,那我們不去峨嵋了?”
“當然去!”荊裂笑着說。
“看看武當派的武功,對上峨嵋的槍法會如何。
要擊敗武當派,就先得了解武當派。
了解越多越好,不過隻要看,而且要很小心。
殺了錫昭屏之後,他們必然預料我們會跟蹤着去。
”
燕橫聽着點點頭。
他再次提醒自己:此後每天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險道。
“還有一件事,得說在前頭。
”荊裂又說。
“以後遇上武當派的人,假如看見他袍子上繡着太極兩儀圖紋的,什麼都不用想,隻有一個字:逃!”
燕橫想起,葉辰淵的黑袍胸口處,就有那個标記。
“為什麼?”
荊裂皺起濃眉,手指搔搔下巴的胡子,咧着牙齒說:
“那圖紋标記,就代表那個人懂得武當派最可怕的武功。
”
燕橫問:“是什麼?”
“太極。
”
武當山北麓之上,由大小近三百殿堂組成的一座殿宇群,氣勢宏偉非凡,正是武當派總本山“遇真宮”。
其地貌前水後山,俨然有如鎮守山脈上的一座雄奇城池,故又有“黃土城”之稱号。
“遇真宮”中央主殿“真仙殿”,巍立于崇台之上,那寬廣高聳的庑殿頂,具有一股壓倒的氣勢,讓人遠遠瞻仰,已經有行禮膜拜的沖動。
殿宇之内正中處,供奉着一尊巨大的銅鑄鎏金真武大帝神像。
那真武神身着布衲草履,披發仗劍,足踏在龜蛇一體的神獸背上,俨然乃上古敕鎮北方的勇悍戰神。
此像臉容,正是按武當派祖師張三豐的相貌鑄刻。
在真武神像跟前,是一片深棕的木闆地道場,打掃得一塵不染。
溫暖陽光從殿宇旁盡開的窗戶照進來,氣氛一片甯谧莊嚴。
殿中獨有一個男人,隻穿着一條雪白絲綢的長褲,上身和雙足皆赤裸,頭上不結發髻,那把光亮柔軟的直長發隻簡單梳束在背後。
從背影看,此人似年紀頗輕,一身白皙皮膚健康光滑,無一絲皺紋斑痕。
身材修長而偏瘦削,沒有半點贅肉,那流線完美的身形,讓人聯想起江海中的遊魚。
男人立一個甚低沉的馬步,開始運起拳法來。
動作時而緩慢如浮雲,間中又突然發出短速的拳勁;身形步履的姿勢,一時靈巧如蛇,一時輕捷像鶴。
一招手間,腕臂似乎柔若棉絮,當中卻又暗藏陰狠。
男人的拳法越打越是快速,但卻無叱喝呼氣,似是毫不費力。
那蛇鶴兩勢不停互換,指掌出手越見狠辣,每一擊都全無先兆可尋。
招法連綿起來,卻又有一種舞蹈之美——尤其是從這麼一個身形優雅的人打出來。
忽爾一隻飛鴿從宮殿西面的窗戶飛進來。
男人輕輕一攤左掌,那鴿子就飛到掌心中停下來。
鴿子的足爪上,綁着一個小小的紙卷。
男人手掌蓦然一振。
那鴿子吃驚欲振翅起飛,怎料男人的手掌又适時微沉,鴿子雙足如踏虛空,無處發力,竟是無法飛起來。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弄,鴿子的爪趾,仍然沒有離開那掌心的皮膚,它不斷拍翼,但還是沒法起飛,仿佛男人掌中有一股隐形的力量把它束縛着。
——此實乃是内家聽勁化勁、不丢不頂的功夫。
這男人對勁力的感應,還有卸力化解的分寸,竟然微細到一隻鴿子踏地的重量這種程度,極是驚人。
男人似乎已經玩厭了,手掌五指合攏,把鴿子輕輕包着,解去它足上的紙卷,這才放它飛走。
那紙卷打開,隻有丁寸大小。
上面什麼也沒有,就隻寫了兩隻字:青城。
上面還有兩筆,打了一個紅色的交叉。
那種紅色,并不是朱砂。
男人瞧着這紙片好一陣子,然後把紙片握在手心擠成了一小團,盤膝坐在真武大帝神像之前。
那隻握着紙團的拳頭,托在下巴之下,靜止沉思。
下午的陽光繼續照射在他身上。
他一動不動。
仗劍降魔的真武大帝,仿佛正在俯視這個男人。
在真武神像頭上的殿頂高處,挂着一個甚為巨大的橫匾。
匾子用粗大剛勁的筆劃,寫着四個大字:
天下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