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翁相所言差矣。
”陳寶箴掃眼翁同龢,在光緒面前躬身道,“皇上,時局平穩,貪贓枉法之事在所難免。
恕奴才鬥膽,便聖祖爺雄才大略亦何嘗不為之頭疼?人之初,性本善。
條約簽訂,舉國沸騰,莫不欲振奮以血國恥。
各級官吏皆蒙皇恩浩蕩方有今日,值此維艱之際,但稍有天良者,豈能不為之心動?即使真有人心喪盡者,在蒼生的怒海狂潮中,又敢不收斂?奴才以為,此實不足慮。
”
“撫台太擡舉他們了。
皇上前番下诏征詢各省督撫意見,除陳撫台與劉、張二制台,響應者還有何人?國事至此,實令人憂心如焚。
然急往往不能成事,反會壞事的。
”翁同龢起身踱着碎步。
“形勢至此,已是——”
“師傅所言不無道理。
此事那就先緩些日子,等慮得缜密了再說吧。
”光緒陰郁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厚重的宮牆價久久凝視着遠方,良晌,不勝感慨價長歎了口氣,似言語,又似喃喃自吟,道,“人才,說到頭還是缺少堪用的人才呀。
倘都能體諒朕的苦心,那該有多好。
”說着,他沉吟着提筆飽蘸濃墨,揮将起來。
袋煙工夫,光緒放筆複審視了下,開口道:“師傅,你們且看看有甚不妥的。
”翁同龢默然望着光緒,上前雙手接了:
為政之要,首在得人。
前谕中外臣工保薦人才,業經次第擢用。
當茲時事多艱,尤應遴拔真才,藉資幹濟。
著各部院堂官及各直省将軍督撫等,于平日真知灼見、器識闳通、才猷卓越、究心時務、體用兼備者,胪列事實,專折保奏。
其有奇才異能,精于天文、地輿、算法、格緻、制造諸學,必試有明效,不涉空談,各舉所長,俾資節取。
該大臣等當念以人事君之義,一秉大公,詳加考核。
倘或苟且塞責,謬采虛聲,甚至援引私人,贍徇情面,濫保之咎,例有專條,定惟原保之人是問。
欽此。
“皇上文思聰敏——”
“罷了,别給朕戴高帽子了。
”光緒淡淡一笑虛擡下手,望眼康有為,“你也看看,若有不妥處提了出來,朕重重有賞。
”許是困了,說話間,他張嘴打了個哈欠。
陳寶箴見狀,沉吟了下躬身打千兒便欲道乏,隻嘴唇方自翕動,卻見光緒擺了下手,問道:“湖南現下情形怎樣?”陳寶箴咽了口唾沫,道:“回皇上,湖南風氣較之兩廣、浙江、江蘇等地,閉塞守舊了些。
然自去年江标、徐仁鑄及稍後到任的按察使黃遵憲大人、維新志士唐才常、熊希齡、譚嗣同等人推動,風氣已然大開,并實施了一系列新法,如設立礦務局、鑄錢局,舉辦電信、小輪船、鐵路、兵工廠,成立時務學堂,設立南學會,創辦《湘報》……”
“是嗎?!”光緒興奮得兩手一合,道。
“奴才不敢欺瞞皇上。
但皇上變革谕旨一下,奴才願以頂戴花翎擔保,早則三年,遲則五年,奴才定将湖南治理得民富庫殷!”
“好!”光緒神情激越,雙眸熠熠閃光,“朕聞得湖南舉子贊曰:‘環視中外,可與共保歲寒者絕少,惟我義甯中丞,識力兼優,名實克副。
’始猶有不信,今聽你言語,果不其然。
但有爾等奴才,我大清中興何愁不能實現?!”說話間,他趿鞋下了炕,“看來朕于外邊形勢估計得太低了。
陳寶箴。
”
“奴才在。
”
“你所提練兵、籌款諸法朕準了,下去便着手推行。
朕将湖南交了你,治理得好,你想甚朕便與你甚。
不過,設若差事辦砸了,朕斷不會輕恕了你!”
“奴才謹記聖訓。
”
光緒心情極好,漫步踱着,似乎自言自語地說道:“有些人百伶百俐,參不透今日天下事,實寬縱得過了。
《左傳》裡頭有句話‘小惠未遍,民弗從也’。
對于庶子,要多行善舉。
但對于這些冥頑不化之徒,絕不能開了枉法徇情的例。
不然,要不了幾年,這事兒便沒法挽回了。
還有句話,你要好生記着——”他輕咳了聲,雙眸直直凝視着陳寶箴,一字一句似從齒縫中蹦出,帶着絲絲金屬般的顫音,“持定見,勿為浮言所動!”
“皇上放心,奴才定刻了心上。
”
“好了,你道乏吧。
到你六爺那看看他還有什麼交代的。
另外,告訴他不必再遞牌子進來了。
”因見太監們擡着禦膳桌進來,便道,“來,我們邊用膳邊談。
”康有為斜簽身子坐了光緒身側看時,燕窩雞糕酒炖鴨砂鍋擺在膳桌中間,四周四碟子小菜,兩葷兩素,另有幾盤子細巧宮點。
他一向以為皇帝吃飯,必定珍馐佳肴,此時不禁一愣。
寇連材待飯食擺好,哈着腰正要退出去,光緒卻叫住了他:“你去暖閣将桌上那書取了過來。
”
“嗻。
”
光緒這方舉筷子點着菜笑道:“放開了用,不要拘束。
”康有為在胡思亂想間忙不疊起身答應了,拿捏着坐了小心用餐。
“這鴨炖得最好,朕師傅最愛用的。
你嘗嘗看做得怎樣?”光緒見他隻在身前碟中搛菜小口嚼着,遂舉箸搛塊鴨肉放他碗中,複搛塊豆腐嘴裡嚼着,說道,“看了覺着怎樣,嗯?”“皇上聖明。
”康有為躬身答道,“此乃三百年之特诏,可去拘牽之見,光大維新之命。
實社稷之福、蒼生之福。
”
“你可莫要逢迎朕。
”
“臣不敢。
皇上舉人才诏,确中國自強之基,天下臣民講求時事之本。
”光緒臉上掠過一絲笑色,因見康有為用不暢快,略吃了幾口便起身要漱口茶。
康有為忙要起身謝恩時,光緒一笑,說道:“朕曉得你們都沒進食,能吃便多吃些,朕在那邊看折子,吃飽了過來說話。
”說罷腳步橐橐踱了去。
他一去,康有為如釋重負,因為肚餓,風卷殘雲,盞茶工夫便将禦膳吃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