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說道:“南海一心隻想着能早日推行新政,言語間許真有莽撞之處,但若如此,還請諸位仁兄多多諒解。
小航兄,南海先時失禮之處,這裡與你賠罪了。
”說着,他起身打了個揖兒。
“南海兄客氣,小航不敢當得。
”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甚當得當不得的。
”楊深秀朗聲笑道,“來,咱們以茶代酒,為……為……”梁啟超滿臉欣喜神色,接口道:“為了維新大業早日付諸實施,如何?”
“對對對,為了新政早日推行,幹一杯。
”
“幹!”
康有為親自拎壺為衆人斟了茶:“苾園兄,次亮兄那裡……那裡……”“南海兄放心,次亮兄明兒一早下值我便帶了他過來。
”李端棻知他放不下臉面,淡淡一笑道,“好了,言歸正傳,咱們還是說正事兒要緊。
南海兄,保國會一事,苾園意思還是暫時停止了好。
設若将榮祿衆人激怒得太狠了,他們隻要在太後處請個旨,就可以派兵沖入會場,如此非隻于維新事業影響頗大,更将使皇上處境愈發兩難。
”他向窗外四下張望了下,回首望眼衆人,用幾乎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老佛爺早已欲廢皇上——”
“什麼?這——”衆人仿佛電擊價身子哆嗦了下,康有為更似一下子被抽幹了血,臉色如月光下的窗戶紙般煞白。
他的希望,可全都寄托在光緒身上的!半晌,哆嗦着嘴唇喃喃道,“苾……苾園兄,這……這是真的嗎?”
“端郡王公子溥俊被老佛爺留了園子悉心調教,為的什麼諸位看不出來嗎?”李端棻兩眼怅然地望着遠處黑沉沉的天穹,“皇上處境極其危難,設若我輩不切實際,一味莽撞行事,老佛爺盛怒之下——那維新大業便一絲希望亦無了。
”
“南海兄,為萬全計,保國會還是停止活動吧。
”楊深秀已是半蒼的眉毛緊縮成一團,愀然歎道。
……
“老師。
”
“嗯?嗯——”康有為細碎白牙咬着下嘴唇,夢境中驚醒價身子哆嗦了下,望眼衆人,無力地點了點頭。
“南海兄現下已然是衆矢之的。
”李端棻神色凝重地望着康有為,“我和卓如商議,你還是暫時離京穩妥些——”
“離開京城?”康有為攢眉蹙額。
“對。
卓如、複生幾個最好也先去南邊避一陣。
此一則為着諸位仁兄安全,二來也是為皇上着想的。
”
康有為眉棱骨抖落了下:“似稍有風險便狼狽逃竄,新政何時能夠實現?不,我不離開京城。
”見李端棻翕動着嘴唇欲言語,康有為虛擡下手又道,“苾園兄不必再言語,南海這也是深思熟慮了的。
現下形勢兇險不假,隻越是如此,我等方越不能離開。
這也是為皇上着想的!”
李端棻詫異道:“南海兄此話怎講?”
“列強瓜分,民怨沸騰,變法維新雖一時難以推行,卻是大勢之所趨。
老佛爺風裡浪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豈有看不出的道理?她又豈會傻到冒天下之大不韪廢除皇上?真要如此,隻怕她那太後位子亦坐不穩的!”康有為說着冷冷哼了聲,于桌上端杯仰脖一飲而盡,掃眼衆人,又道,“現下她雖恨得咬牙切齒,隻皇上卻斷不會有兇險的。
設若我等離京,維新呼聲必将降了下來,皇上失此倚柱,那才岌岌可危矣!”
“南海兄所言甚是。
我等皆留了下來,任她刀架脖子上亦不離開皇上半步!”博迪蘇不無敬意地望眼康有為,神情激奮道。
“南海兄思慮缜密、洞察秋毫,苾園佩服之至。
”李端棻攢眉蹙額沉吟良晌,深深躬身下去,道,“隻苾園意思,我輩活動當需慎之又慎,切不可被他們拿了把柄。
”康有為忙不疊躬身還了禮,點頭道:“表面上是要謹慎的,隻暗裡卻仍要加緊活動。
特别是要促使皇上及早頒诏變法。
隻有如此,方可保皇上萬安,方可使社稷無虞。
”他沉吟了下,“南海意思再次上書,請求皇上明定國是,正式宣布變法維新——”
“大哥現下四面楚歌,這還能上奏折嗎?”康廣仁沉吟着搖了搖頭,說道,“太後雖則現下不能将皇上怎樣,隻尋個借口懲治大哥卻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
李端棻咬了下嘴唇:“幼博言語不可不慮。
南海兄乃維新旗幟,皇上更将你視為救世觀世音,設若你有閃失,損失實在太大了。
再說現下頑固勢力正借保國會一事瘋狂反撲,即使遞了上去,皇上能否定心尚在兩可之間。
苾園意思暫避過這陣風頭好一些。
”哨風襲來,吹得窗扇幾開幾合,康有為沉吟着正待過去關窗戶時,卻見沈曾植渾身淋得精濕跑了進來,喘着氣道:“這天氣,說下就下!”康有為笑道:“子培兄好歹也是個郎中,這連個油衣也借不來嗎?幼博,快為子培兄換身衣裳。
對了,要廚子再熬些姜湯送來。
”
“罷了,我這立馬便要當值去的。
”沈曾植于洗手架上取毛巾揩把臉,邊撩撥着袍上雨水,邊說道,“車票已經買好了,明兒申時的。
隻榮祿明日辰時赴津,為安全計,我意思南海兄——”康有為笑望着沈曾植,陡聞榮祿明日返津,眉棱骨抖落了下插口道:“子培兄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外邊早傳遍了的,你們還不曉得?”沈曾植打了個噴嚏,接着道,“老佛爺旨意,明兒二品以下京官,都于京郊潞河驿與那厮送行。
我意思南海兄和卓如幾個今夜便離——”
“他們不走了——”
“不走了?真的?”沈曾植臉上掠過一絲笑色,拱手施禮,自康廣仁手上接碗咕咚咕咚咽下,揩嘴道,“我就說南海兄他們不該離京的,怎樣?現下榮祿一走,頑固守舊力量——”“子培兄忘了,這可還有老佛爺這個大頑固呢。
”李端棻淡淡一笑止住沈曾植,斂色問道,“子培兄可知那榮祿為何離京?這等時候,老佛爺怎生舍得要他離開?”
“不舍得也由不得她。
”沈曾植輕輕一哂,“袁世凱請旨派員去天津閱兵,皇上已谕令壽富兄順道去小站辦了這差事。
老佛爺何等精明人物,豈能放得下心?”
“袁世凱此時請旨閱兵,實在是——”李端棻說着長歎了口氣。
“袁世凱上折請求擴軍,皇上留中不發,此舉想來不過是想促使皇上允其所請罷了。
”沈曾植望眼李端棻,撫着椅背伸欠了下身子,笑道,“苾園兄多慮了。
袁世凱新編陸軍老佛爺注意已非一日了——”
“正因此袁世凱這時候方不能有絲毫動作。
現下新政尚沒影兒,倘他被老佛爺籠了去,怎生是好?”
“局勢未明朗,像袁世凱那種人,會涉險嗎?苾園兄忘了,他可是個旱鴨子呀。
”話音落地,衆人忍不住都是一笑。
沈曾植悠然踱着碎步,又道,“要我意思,袁世凱這折子倒上得好。
如此一來,皇上心中顧慮定去不少,這不更利于維新大業嗎?”“對!子培兄所言甚是有理。
”康有為不無興奮地兩手一合,深邃的眸子熠熠閃光,說道,“榮祿不在,上邊少了阻力,正是實行變法維新的大好機會。
我這便拟折,請求皇上明定國是!”沈曾植蒼白眉毛蹙着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隻現下我輩折子軍機處看得再仔細不過了,我意思……最好還是以他人名義呈上去,不知南海兄意下如何?”
“子培兄所言甚是。
”康有為說着吩咐康廣仁取了紙墨筆硯,“卓如,你和我各寫一份折子。
意思嘛,門戶水火,新舊相攻,值此外患内憂交迫之時,日言變法而衆論不一,皆因國是未定,故宜先定國是而後行新政。
寫成之後,由漪村兄和子靜兄分别代呈進去——”
“漪村代呈,怕是——”
“漪村兄折子,隻在吸引他們注意力。
子靜兄那道方是正主兒。
這便叫做聲東擊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