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樣些!」經濟道:「若是哥哥這般下顧兄弟,可知好哩!不知這工程做的長遠不長遠?」侯林兒道:「纔做了一個月。
這工程做到十月裡,不知完不完。
」兩個說話之間,你一锺我一盞,把兩大壸酒都吃了。
量酒算帳,該一錢三分半銀子。
經濟要會銀子,拏出銀子來秤。
侯林兒推過一邊,說:「傻兄弟,莫不教你出錢,哥有銀子在此。
」一面扯出包兒來,秤了一錢五分銀子與掌櫃的,還找了一分半錢袖了。
搭伏着經濟肩背,同到坊子裡,兩個在一處歇卧。
二人都醉了。
這侯林兒晚夕幹經濟後庭花,足幹了一夜。
親哥,親達達,親漢子,親爺,口裡無般不叫将出來。
到天明,城南水月寺,果然寺外侯林兒賃下半間廈子。
裡面燒着炕柴皁,也買下許多碗盞家活。
早晨上工,叫了名字。
衆人看見經濟不上二十四五歲,白臉子,生的眉目清俊,就知是侯林兒兄弟,都亂訝戲他。
先問道:「那小夥子兒,你叫甚名字?」陳經濟道:「我叫陳經濟。
」那人道:「陳經濟,可不由着你就擠了!」又一人說:「你恁年小小的,原幹的這營生?挨的這大扛頭子?」侯林兒喝開衆人罵:「怪花子,你隻顧傒落他怎的?」一面散了鍬镢筐扛,派衆人擡土的擡土,和泥的和泥,打禡的打禡。
原來曉月長老教一個葉頭陀做火頭,造飯與各作匠人吃。
這葉頭陀年約五十歲,一個眼瞎,穿着皁直裰,精着腳,腰間束着爛絨縧。
也不會看經,隻會念佛,善會麻衣神相。
衆人都叫他做葉道。
一日做了工下來,衆人都吃畢飯,閑坐的、站的,也有蹲着的。
隻見經濟走向前,問葉頭陀讨茶吃。
這葉頭陀隻顧上上下下看他,内有一人說:「葉道,這個小夥子兒是新來的。
你相他一相。
」又一人說:「你相他相,倒相個兄弟?」一人說:「倒相個二尾子!」葉頭陀教他近前,端詳了一回,說道:「色怕嫩兮又怕嬌,聲嬌氣嫩不相饒!老年色嫩招辛苦,少年色嫩不堅牢!隻吃了你面嫩的虧!一生多得陰人寵愛。
八歲十八二十八,下至山根上至發,有無活計兩頭消,三十印堂莫帶煞!眼光帶秀心中巧,不讀詩書也可人。
做作百般人可愛,縱然弄假不成真。
休怪我說,一生心伶機巧,常得陰人發迹。
你今年多大年紀?」經濟道:「我二十四歲。
」葉道道:「虧你前年怎麼打過來!吃了你印堂太窄,子喪妻亡,懸壁昏暗,人亡家破;唇不蓋齒,一生惹是招非;鼻若竈門,家私傾喪。
那一年遭官司口舌,傾家喪業,見過不曾?」經濟道:「都見過了。
」葉頭陀道:「又一件,你這山根不宜斷絕。
麻衣祖師說得兩句好:『山根斷兮早虛花,祖業飄零定破家!』早年父祖丢下家産,不拘多少,到你手裡都了當了!你上停短兮下停長,主多成多敗,錢财使盡又還來。
總然你久後營得成家計,猶如烈日照冰霜!你走兩步我瞧。
」那經濟真個走了兩步。
葉頭陀道:「頭先過步,初主好而晚景貧窮;腳不點地,賣盡田園而走他鄉,一生不守祖業。
你往後好有三妻之命,克過一個妻宮不曾?」經濟道:「已克過了。
」葉頭陀道:「後來還有三妻之會。
你面若桃花光焰,雖然子遲,但圖酒色歡娛,但恐美中不美。
三十上小人有些不足,花柳中少要行走,還計較些。
」一個人說:「葉道,你相差了!他還與人家做老婆,他那有三個妻來?」衆人正笑做一團。
隻聽得曉月長老打梆子,各人都拏鍬镢筐扛,上工做活去了。
如此者經濟在水月寺也做了約一月光景。
一日,三月中旬天氣,經濟正與衆人擡出土來,在寺山門牆下倚着牆根,向日陽蹲踞着,捉身上風虮。
隻見一個人頭戴萬字頭巾,腦後撲匾金環,身穿青窄衫,紫裹肚,腰系纏帶,腳穿革扁靴,騎着一疋黃馬,手中提着一籃鮮花兒,見了經濟,猛然跳下馬來,向前深深的唱了喏,便叫:「陳舅,小人那裡沒處尋?你老人家原來在這裡!」倒諕了經濟一跳,連忙還禮不疊。
問:「哥哥,你是那裡來的?」那人道:「小人是守備周爺府中親随張勝。
自從舅舅那日府中官事出來,奶奶不好,直到如今。
老爺使小人,那裡不曾找尋舅舅,不知在這裡!今早不是俺奶奶使小人往外莊上折取這幾朵芍藥花兒,打這裡經過,怎得看見你老人家在這裡?一來也是你老人家際遇,二者小人有緣!不消猶豫,就騎上馬,跟你老人家往府中去。
」那衆做工的人看着,都面面相觑,不敢做聲。
這陳經濟把鑰匙遞與侯林兒,騎上馬,張勝緊緊跟随,徑往守備府中來。
正是:
「良人得意正年少, 今夜月明何處樓!」
有詩為證:
「白玉隐于頑石裡, 黃金埋在污泥中;
今朝貴人提拔起, 如立天梯上九重。
」
畢竟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