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職業兇手”所坐的汽車将接近金殿舞廳時,周沖忽然向田野說:
“我們弟兄之間決定到金殿舞廳去,完全是為田兄着想!不過,特别要田兄保持冷靜,别沖動惹事,假如舞廳方面尊尼宋有什麼不軌圖謀,由我出面應付,包保給田兄争回面子就是啦!”
“有周兄在,這個我并不擔憂!”田野說:“就是今天晚上的行動,目的何在,我倒有點顧慮!”
周沖一笑:“這也是對于田兄有利的!”
這句話頗為費解,但田野卻想起在茂昌洋行時周沖所說的一席話,他始恍然大悟,今天晚上的行動,必定是對付譚玉琴無疑了。
本來“正義”公司受委托要殺掉譚玉琴,為懶蛇的叛變的阻撓,在後又為周沖挾恨縱放,所以譚玉琴仍一直得延活命。
田野為懶蛇之死,惹起誤會,所以不欲繼續深種孽恨,在賈子德殺案的一夜,譚玉琴潛匿在公寓樓梯間偷襲,為田野打倒,本就可以把他活擒,但田野把他放走,這就是意圖以恩解怨,化幹戈為玉帛。
但今夜意外的卻是奉組織的命令,要解決譚玉琴。
田野猜想,這可能是周沖故意從中搗亂,而且必定是沈雁做了内奸,報告周沖,譚玉琴在公寓中暗襲的事情。
因為時間尚早,舞廳中的客人不多,三姑娘已經是紅舞女了,當然不會在這樣早的時間就到場候教。
舞女大班尊尼宋已經在場侍候客人了。
這時,正站在一個客人的坐位之前,像在排解什麼糾紛。
隻聽得那客人拍着桌子叫罵。
“他媽的!什麼東西?當了紅舞女就搭他媽的臭架子,以前是幹什麼的,老子全清楚……”
尊尼宋好言好語地勸解,那客人還是叫罵不停。
田野細看那氣焰萬丈的客人覺得非常面善,忽的竟想起來了,就是那大萬公司的所謂總經理彭健昌,三姑娘介紹田野至他的公司去謀職時,還受過他一頓淩辱……這頓羞辱他是畢生也不會忘記的。
尊尼宋原是地頭蛇出身,排解舞客與舞女之間的糾紛原是他的職份,但排解不下,也不怕得罪客人。
“玩舞廳原是尋高興來的,何必發這樣大的氣,蕭玲珑最多還有十來分鐘就可以到了!她一到,我就把她請過來……”說着耍出了流氓姿态悻悻然轉身就走,當他轉身之際,正好和田野打了個照面。
田野經周沖關照過把态度處之泰然,事實上在這冤家路窄相遇之際,越是持重不露形色,越是使對頭摸不透來路來意。
尊尼宋驚異之中帶着惶恐,尤其周沖的臉孔他有些許熟悉,蛇頭獐目的,一眼看去就不像是正人君子,更加上沈雁也是那種小搗亂小流氓的形狀。
田野自從在舞廳中生事搗亂以後,尊尼宋為怕他尋仇報複,一直嚴密防範,但田野卻始終沒有來過,等到尊尼宋防範略為松弛,田野卻又忽然光臨,而且還帶來兩個狀非善類的漢子,不由得尊尼宋不暗自吃驚。
他匆匆繞道避開,轉至電話間撥電話召集他的弟兄前來,以防萬一。
正在這時,丁炳榮卻趕進舞廳裡來了。
他趨至周沖身旁,附耳絮絮地說了幾句話,周沖即有詫異之色,說:“這個時候會留在家裡嗎?”
丁炳榮點點頭。
“聽樓下的住客說,他在生病!”
“那就别再讓他逃去了!”周沖說着,便向田野沈雁打手勢,大家同時離開舞廳。
臨離去時,他召侍役過來付台帳,說:“桌子給我定着,過個把鐘點我們還要回來。
”
門口有街車停着,是丁炳榮乘來的,他們上車直駛往英皇子道去。
在英皇子道,接近啟德飛機場的地段下車。
由隔坑村道上山坡那便是下沙埔了。
這兒是貧民區,四處多是些竹籬、泥磚、破闆木,或水泥瓦搭架的簡陋房屋。
所有的居民,多半是啟德機場的苦力。
由一梯道的石闆道向上走,那便稱為上沙埔了。
“正義”公司得到信息,知道譚玉琴新近搬到這裡來居住。
譚玉琴原是灣仔地區有名有姓的“地膽”,因為平日多行不義,無惡不為,緻招惹當地的攤販憤恨,聯合起來,委托“正義”公司代為除惡,第一次行動即被懶蛇反叛縱去,但譚玉琴在這次事件之後,即黴運當頭,也可說是因果報應,随後被人趁機打落水狗,向警署告密,指為收規流氓,案發後,所有的惡勢力頓告消失,變成無地容身。
譚玉琴留得活命,攤販所委托“正義”公司的案子就不算了結,務必要趕盡殺絕,方能了案。
周沖負此案之全責,但為對田野懷恨,累次放縱,欲假譚玉琴為懶蛇複仇之手,除去田野,但田野數次化險為夷。
周沖便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
走上上沙埔,丁炳榮安派下的兩個弟兄吳仲瑜、柯大勇已守在那裡,他們指出譚玉琴所住的木屋。
那是一列連座的木闆樓屋,房屋高矮參差不齊,列成一條街位,樓下多半是地攤鋪位,因為這地方接近機場,及山區,燈光幽黯,每至入夜時,店鋪就齊齊打烊,這時還不過接近九點鐘,店鋪就全上了鋪闆,低燈黯火,滿目破落戶的景象。
由橫巷繞進去,就可以看到譚玉琴租住的屋子,那是一座凸出來的闆木搭的樓閣。
房間的三面俱有窗戶,正面還有一道小小的搭有木闆欄杆的回廊。
由于巷子是貼着山壁開辟的,假如派一個人爬到山壁上去,就可以窺觑屋子内的動靜。
據丁炳榮向鄰近的住戶打聽,知道譚玉琴在病着,連着兩天沒有出屋子一步。
所以隻要把屋子四面的要道截住,譚玉琴便無法逃出掌握。
于是,周沖開始指示行動機宜。
他說:“我們能不驚動鄰舍,那是最好的!布局要造成譚玉琴為貧病煎迫,懸梁自盡……”
周沖派田野首先行動,表面上是給田野一個報仇的機會,實際上,萬一發生火拼,田野首當其沖……
屋子的樓座建造很矮,僅及個把人高,隻要輕輕一縱,便可以攀住回廊,田野是運動能手,在架杠上用過功夫,毫不費力氣,隻輕輕的一蹬一縱,已如猿猴般翻進了扶手欄杆。
田野在回廊裡踏穩了腳之後,靜了片刻,屋子内并沒有動靜反應,于是,便揮手向站在巷心的周沖,及山壁上把風的柯大勇示意,暗示他要動手了,請他們戒備,注意接應。
田野欣然接受周沖的命令,作帶頭行動,攀上屋子,也有他的用意,他不欲殺害譚玉琴,更不欲再有任何一個人犧牲在“職業兇手”的手裡。
他崇敬譚玉琴的為人,就指替懶蛇複仇的事情來說,他冒盡驚險誓必要取得田野的性命而後甘心,這種道義為行,在黑社會的圈子内能有幾人。
雖然,譚玉琴過往有許多作惡不法的劣迹,緻才招來殺身大禍,但田野認為以眼見為實,不能聽那些攤販片面之言,便置譚玉琴于死地,這世界,原就是“強權肉食”,人吃人的世界,尤其黑社會的圈子裡,強者生,弱者死,沒有公理,也沒有國法……。
田野在回廊上輕輕走動,那松搖的廊闆,發出“吱吱”的聲響,任是動作怎樣輕靈,也禁不住它的聲響發出。
從那些玻璃窗戶向屋内窺看,那間淩亂簡陋的鬥室内,沒有什麼陳設,也沒有燈光。
隐隐約約可以看見一張闆木床上,有一個人蓋着大棉被躺着,那自然是譚玉琴無疑,而且在病着……。
那棉被在蠕動,似乎譚玉琴已發覺回廊上的聲響有點詫異,輕輕的撅開了被子。
田野來回的走動,相隔在三面窗戶向屋内窺觑,原意就是想把譚玉琴驚醒,提起他的注意。
周沖交給田野一支劃玻璃的鑽針,他們的計劃是這樣的,由田野破窗入内,用槍指吓,先控制住譚玉琴,然後掣亮電燈,再把電燈熄滅為号,丁炳榮和周沖兩個即行爬行跳牆進屋,用繩索懸梁,将譚玉琴吊殺……造成譚玉琴因貧病交加而厭世的迹象。
這樣,譚玉琴的除去就不會留痕迹為患。
按着步驟進行,切忌的就是發生戰鬥,假如驚動了鄰人,計劃即全盤傾覆。
田野開始用鑽針刺劃玻璃了,劃成一個圓形,用手帕包槍柄敲下,然後伸手進去抽拔窗戶的栓鍵。
這時,他眼看着譚玉琴溜下床了,伏在地闆上靜觀動靜,田野在推開窗戶時,“噓噓”吹了兩口氣,意思就是要譚玉琴噤聲。
譚玉琴卻不因為田野噓了兩口氣,便認敵如友,他在枕下抽出了一把手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