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裡零零星星炸響幾顆鞭炮,春節就快臨近了。
随着鞭炮聲越來越密集,空氣中的喜氣越來越濃。
仿佛很久以前就訂下約似的,春聯剛貼上院門,那稠密的米漿還沒幹,紅紙縫邊還滲出幾絲白色的流痕,春節便挾帶着濃郁的氣息來到每扇歡樂的門前,它也躲藏在鞭炮炸響後的火藥味和硝煙中随風飄進秦淮河上的畫舫中。
遠來的商旅都紛紛回到了故鄉,本地的狎客浪子也有自己的家室要眷顧。
秦淮河上的姑娘們都挂簾謝客,臉上浮現出屬于自己的笑容。
偶爾也有落伍的孤雁尖唳着奮力飛過秦淮河上空。
此刻,沿着秦淮河遊蕩的人群中,有一位仿佛落伍孤雁似的少年,騎着一匹瘦馬,臉上現出孤獨和寂寞的神色。
他沿河詢問每一條畫舫是否破例迎接像他這樣的異鄉人,姑娘們都笑哈哈地叫他過了元宵節再來,到時讓他玩個夠。
他暗暗歎息,連妓女都有自己的幸福,隻有他是唯一孤單的人。
憂郁和悲傷使他眼中噙滿淚水,他不得不用衣袖去拭一拭眼角。
就在衣袖離開眼角的一刹那,他看見不遠處有位美麗姑娘正在看他,她旁邊那個丫環正在玩一杆紙紮的小風車。
他為自己的眼淚感到羞恥,便雙腿一夾,鞭子一揚,打馬朝遠處奔去。
那個姑娘正是董小宛,她看着那個少年的背影越來越小,最後像一粒黑點在遠處抖了一下就消失在空氣中。
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她覺得那個少年仿佛哪裡見過。
惜惜走在她身邊,嫌風車轉得不夠快,就鼓起腮幫用勁去吹,紙風車沙沙沙亂響,直到覺得臉頰有點痛。
這時發覺小宛不在身邊,忙回頭去看,隻見董小宛在慢慢地走着,正思慮着什麼。
她已完全沉入自己的想象,忘記了自己正置身于市井人群之中。
惜惜看見她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惜惜走過去使勁搖她的手,她才猛然從冥想中探出頭來,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她為自己的走神而窘迫。
那個少年有什麼吸引了她呢?她仿佛認識那雙孤獨而凄涼的眼睛。
從那天起,董小宛夜夜都要夢見騎瘦馬的孤獨少年。
每天的夢都會在前一天的基礎上增加一些内容。
那一瞥之間的瘦俏形象就在夢境的堆砌之下逐漸豐滿起來,成為她夢中的幸福伴侶。
她抱住少年的腰,穿過蒼茫的時光越過遼闊的荒野突然出現在白雪皚皚的山下,雪光刺激着雙眼,她什麼也看不見,眼睑上閃爍白點,她就醒了。
她看見冬天懶懶的陽光透過窗戶投射在自己的臉上。
夢境越來越沉重,沉重得使她睡夢中的呼吸綿長而深沉。
睡在她身邊的惜惜常常驚醒過來,欠起身來看看她,她臉色紅撲撲的,依舊像一個嬰兒。
惜惜看不見她的夢,便幫她掖掖被子,又翻身睡去。
那夢中的少年依舊一言不發,似乎永遠在掙紮着要擺脫什麼。
她的夢也就常常在奔跑之中。
終于有天晚上,夢中的少年扔掉了他的瘦馬,那匹馬像一張落葉似的飄入藍悠悠的深谷。
少年站在她的前面,脫去上衣,露出瘦弱的脊背,她看見那根脊骨一節一節地豎立着,像命運的鞭子抽打出來的印痕一樣,骨節的凹陷處有一塊慘淡的陰影。
她從夢中悠悠醒來,她睜大眼睛盯着書案上那支将熄的微弱燭光,聽見極遠處隐約有女人的哭聲,但也像夢一樣不真實。
當她再次沉入夢鄉,少年又隐隐地在遠處遊動,且慢慢地走過來。
她感覺自己被緊緊地抱住了,她使勁掙紮,那雙手卻越抱越緊。
她猛然醒來,寒夜還很長,夜霧正在窗棂上擦着自己漆黑的嘴唇和身軀。
大概是很久沒接客的緣故吧,她因此在夢中渴望着男人。
她這樣想。
天亮以後,惜惜侍候她沐浴,換了幹淨的衣裳,便叫惜惜下樓去問有沒有求見的名帖。
惜惜回來說道:“有留都兵部侍郎陳影昭陳大人的名貼,請小姐去他府上陪酒。
”董小宛一邊對鏡描着眉毛一邊答道:“好吧,你收拾一下,吃過午飯我們就去。
”惜惜忙下樓告訴陳大娘。
陳大娘聽說小宛又要開門迎客,心下歡喜。
自從小宛在梅林挨了吳應熊的耳光,她已好久沒應客了,白白損失了許多銀子,陳大娘為她焦透了心。
此刻她想這乖女沒白養,便囑咐單媽準備午飯,她自己則踮着小腳急忙到陳府回話去了,一路上還回憶着年少時的風流時光。
一襲香轎将董小宛和惜惜送到陳府大門前。
董小宛正給轎夫賞錢時,惜惜已經抓住大紅木門上的銅環叩了三下。
她聽見三聲清脆的聲響在裡面大院裡回蕩,心想,好大的院子。
門開處,管家伸出頭來,見是兩位女人,便問:“來人可是董小宛董大小姐?”惜惜說:“這就是我家董小姐。
”
管家慌忙打開院門,點頭哈腰道:“小姐請進,我家老爺和夫人恭候多時。
”
院子果然很大,董小宛跟着管家進了三個門庭才到了内院。
内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