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李貞麗特地為她的老情人張天如餞行的酒宴。
天剛黑,當街角的燈籠将窗外光秃秃的樹枝的陰影投進媚香樓時,四個文士齊刷刷站到樓下,沒人看見他們走進院門。
為首的正是張天如,其它三位是陳定生、方密之、吳次尾。
李貞麗正站在樓梯口上抓着耳輪想着自己下樓來究竟是想做啥子事,猛一擡頭,吓了一跳,她說道:“我的爺,你們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方密之笑道:“大娘,我們從地下鑽出來的。
”
張天如就勢摟住李貞麗,在她豐潤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陳定生、方密之、吳次尾幾乎同時用手遮住眼睛。
他們聽見李貞麗撒嬌地罵道:“死不要臉的餓鬼。
”四人都笑了。
李貞麗推開張天如,朝樓上喊到:“姑娘們,接客。
”樓上幾個女人同時答道:“來了。
”
樓上客廳裡飄動着檀香的枭袅青煙。
李香君、寇白門、鄭妥娘将四位複社公子請入客座。
翠翠、柔柔、小紅等丫環端着托盤送上茶和糕點。
吳次尾平時很少出入青樓,便四下打量,見自己椅旁一隻青花紫窯花瓶中插着幾枝綠萼梅,便抻手折了一朵插在自己的鼻孔中。
那白綠相間的花瓣随着他呼出的氣息微微顫抖着。
鄭妥娘笑道:“吳公子真是手癢,一點憐香惜玉的同情心都沒有。
”
“鄭大小姐沒有眼力。
”方密之道,“吳公子太憐香惜玉了。
你不信?他還要吃那朵花。
”說完朝吳次尾擠擠眼。
吳次尾果真将花朵扔進嘴裡,搖頭晃腦品嘗一番:有點甜,有點香,口感不錯。
他說:
“好吃極了。
”又伸手摘了三朵,全扔進嘴裡。
寇白門見他吃得有滋有味,也跑過來摘了一朵扔進嘴裡。
嚼了幾下,眼睛眉毛湊往一堆,嘴一張吐了出來。
“我的媽,像吃毒藥。
”
衆人哈哈大笑。
張天如說道:“梅花雖然不是毒藥。
聽說它是最好的毒藥引子。
吃了之後,灌五百瓢大糞都不得救。
”
陳定生接着說:“去年武清侯就是吃了一種叫梅花帶雪的毒藥死于獄中。
哎,此人也是罪有應得。
”
“傳說他對抗皇上向皇親國戚借饷,假裝拍賣家當。
其實拍賣的都是他覺得沒有用處的廢物,各種粗細家俱、衣服、首飾、字畫、古玩、磚、瓦、木、石堆了兩條長街。
真是千年奇聞,攪得北京城像煮沸的油鍋。
武清侯真是罪大惡極。
”
“官場腐敗如此,國家危亡,令人心痛。
”
“皇上治理國政總不稱手。
譜的歌曲卻很優美。
可見崇祯其實很聰明,有李後主之才。
”
“近幾月剿賊還算有些起色。
聽說李自成和張獻忠都被包圍在大山中了,逆賊們隻有吃草根樹皮充饑了。
”
“草根樹皮有時也很好吃。
”李香君插話說:“我跟蘇昆生師父學藝時,吃過一種魚腥草,味道真不錯。
”
說起吃,鄭妥娘就覺得饑餓難當,她嚷道:“大娘,早就該開席了。
我要餓死了。
”
李貞麗便道:“好好好,開席。
不等董小宛了。
”
正在這時,院中打雜的夥夫大聲朝樓上喊道:“宛姑娘到啦。
”樂得李貞麗笑着說道: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
吳次尾看着樓梯口出現一頭青絲,然後是一張女人的笑臉,這臉蛋一般,沒有傳說中那麼美。
然後又看見胸脯,曲線也不優美。
他失望地扭頭去看牆上挂着的一幅《悲壯苦語圖》,傳說中的美女都隻有畫上才有。
無奈董小宛見過張天如、陳定生、方密之,下一個就該介紹他了,他隻得回過頭。
一望之下驚得目瞪口呆,董小宛真正的花容月貌。
董小宛看見吳次尾那雙驚豔的眼睛,臉上微微一紅。
她嬌聲道了萬福,吳次尾慌亂間把手亂搖道:“免禮,免禮。
”他看見剛才那個女人還拎着提盒站在樓梯口,這時才明白自己剛才把丫環惜惜錯認為董小宛了。
吳次尾說:“董大小姐名不虛傳,當得起李太白那句:‘雲想衣裳花想容’。
”
自古文人都有賣弄文才的惡習,陳定生座椅前的茶幾下便擺着一本《李白詩文集》,本是李香君擱在那裡點綴門面的,她知道這些個文士談詩論畫也許會派上用場,果然被她料中。
陳定生聽見吳次尾說到李太白,趁機就拿出那本古舊的書道:“想不到香君也喜歡李白。
”
“李太白仙風道骨,誰不喜歡。
”董小宛接過話碴說道:“香君姐姐對李白很有心得呢。
”
鄭妥娘道:“看來陳大公子也喜歡李白羅?”
陳定生道:“當然。
”
寇白門湊上來說道:“請教陳大公子,有幾句詩我始終沒搞懂。
請賜教一二。
”
方密之道:“哪幾句?”
寇白門清清嗓子背道:“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馐值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
陳定生拍了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