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就得停下來,不能再上。
鄉裡都是這樣的,死了娘你還念書,會讓人笑話的。
你得掙錢,掙錢就是掙命。
填好單子交過去,營業員的動作就慢了,很慢,像是極不情願。
六根有點兒急,這時候人往往是最急的,生怕哪個環節出個錯,其實能出啥錯哩?過了好長一會兒,不知從哪兒響出一個聲音:“請輸入密碼。
”六根一驚,擡起頭,尋找發出聲音的地兒,沒找見,就又低下了。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來:“請輸入密碼。
”六根有點兒慌,這聲音絕不是營業員發出的,她的嘴一直合着,像是不願為六根張一下,這聲音究竟是哪來的呢?六根覺得日怪,真日怪。
就有人在旁邊提醒他,示意他在一個遮住手的小東西裡按密碼。
“密碼?”六根像是沒聽過這個詞,又像是被這個詞勾起了什麼,總之,他的手抖着,放不到地方。
就在衆人要哄笑的當兒,六根突然伸進了手,就伸在那裡面。
那家夥開始發出聲響,按一下響一下,響得讓人心驚肉跳。
所有的人都像是屏住了呼吸,裡面的營業員屏得更緊,她已用目光示意外面坐在辦公桌前的男同胞,悄悄朝六根靠近。
第一次沒成功,很糟糕。
那數字分明是刻在腦子裡的,當時就把它刻了進去,怎麼這陣兒一輸,就不是了呢?
那數字不是一般的數字,在棗花家,确切說是拿出存折不久,他按棗花叮囑過的,打開一個小本本,一眼就望見了那串數字。
起先還納悶,咋就要用這麼一串怪怪的數字呢?後來,後來等翻出那張照片,看到照片上的人,再看到照片背面寫着的日子,就清楚了,啥都清楚了。
這樣一串數字,六根是不會忘掉的。
他又輸了一遍,還是錯。
六根頭上冒汗了,手心也是汗。
裡面的營業員蹭地又站起來,一下站了很高,外面那個穿制服的男人以很迅速的方式,朝他襲擊過來。
就在男人伸手卡住他脖子的同時,會說話的那東西叫了一聲,就兩個字:“謝謝。
”
天啊,關鍵時刻,六根輸對了。
人們由驚訝,一下轉向興奮。
那男的促然松開手,讪讪的,沒敢說啥,離開了。
六根沒跟他計較,這些城裡人,計較也計較不過,反正也沒傷着自個兒,算球了。
這麼想着,他摸了下脖子,被男人用力兒卡過的地方,發出一陣刺痛。
這一天的陽光很明亮,不,明媚。
六根裝好錢,走出營業廳的一瞬,心裡滿是輕松。
這下他放心了,有了這麼些錢,棗花的病,一準兒有救。
接下來他就不用擔心了,其實棗花犯不着為他擔心,路上能出啥事,像他這種丢到垃圾堆裡找不出來的人,誰個會想到身上有錢?
陽光下,六根嘿嘿笑了一聲。
笑得很賊。
4
風接連刮了五天,刮得天昏昏,地也昏昏,刮得人幾乎要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更絕望的,是沙漠裡突然傳出一個聲音:水庫幹了!
天呀,水庫幹了,真的幹了!有人不相信,老遠的跑來看,一看傻眼了,真正傻眼了。
怎麼會呢,不是十天前就不讓拉水了麼,不是十天前就從上遊往下放水了麼,不是……
世上哪有那麼多不是,擺在眼前的事實是,沙漠水庫幹涸了,幹得見底了!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很快,傳得遠遠近近的人都知道了,傳得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人全都知道了。
一時新聞四起,驚聲不斷。
這下咋辦?
會議開了一天一夜,仍是沒商量出一個有效的辦法。
周曉哲兩眼深陷,布滿血絲,比大病一場還可怕。
半個月前省政府突然接到來自五涼方面的緊急報告,說沙漠水庫很有可能幹涸,請求省政府采取緊急措施,讓上遊水庫開閘放水,以解沙鄉燃眉之急。
接到報告,周曉哲心裡雖是疑惑,五涼方面會不會是借沙漠水庫幹涸這一嚴峻課題,揩上遊的油,緩解沙鄉的旱情?但在行動上,一刻也沒敢耽擱,當下便帶隊深入沙漠,實地查看。
這一查看,周曉哲驚了,傻了。
望着黑壓壓星夜排隊等着拉水的各色車輛,望着被幹渴折磨得有氣無力的沙鄉人,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真就是現實。
當場,他便責問五涼市副市長龍勇,為什麼要等到情況如此嚴峻才作彙報?“你們這是典型的官僚主義,報喜不報憂,是拿着沙鄉三十萬人口的生存開玩笑!”龍勇支支吾吾,先是說旱情比預想的更重,超出了市縣政府的預想。
後又說沙縣方面将情況報告得晚了,等市上發現時,水庫水位早已過了最低警戒線。
“荒唐,荒唐至極!”周曉哲明知龍勇在搪塞,在跟他玩紙裡藏火的遊戲,可事情迫在眉睫,根本容不得他把時間花在調查和批評上。
“馬上組織力量,全力放水,絕不能讓水庫幹涸。
”周曉哲一邊向省政府彙報,一邊采取緊急措施,先是讓沙縣方面有組織地疏散拉水群衆,不要把水庫内那點兒可憐的水拉淨了。
同時,積極跟上遊協調,力争在最快的時間内從上遊把水引下來。
事情比周曉哲想象的棘手,省政府倒是很快同意了他的意見,并派出工作隊,很快投入到此項工作中。
上遊幾個縣也是很為大度,一聽下遊旱情如此嚴峻,沙漠水庫馬上要見底,紛紛響應省政府号召,開閘放水。
但是十天過去了,上遊倒是放了不少水,但一滴也沒流到沙漠水庫。
為啥?省内最上遊的祁連水庫跟沙漠水庫相距三百二十六公裡,途經四個縣、三十多個鄉鎮、三百多個自然村,要經過八個水管處,穿越兩座山、十二條溝,還有一片幹旱的鹽堿地,這些都是小事,關鍵是這中間有幾十萬畝土地、二百多萬人,還有數不清的牛羊和家禽。
試想一下,就算每張嘴喝一口,這渠的水,怕也早就幹了。
持續六個月的幹旱和高溫真是把人們旱怕了,旱急了,旱得十裡的路上就能聞見水味兒。
一時,沿途村民像是瘋了,魔了,提桶的,拉車的,拿着皮囊的,還有提着鍋往外跑的。
都往渠沿上跑,都往水跟前奔。
人如此,牲畜就更急,這幾個月,它們不容易啊,天天大張着嘴,渴得想吼兩聲都吼不出來,這下,它們要飲個足,飲個飽,還要跳渠裡,美美打幾個滾兒!
其他幾座水庫也是一樣,情景甚至比這邊還糟,水放到第三天,上遊庫區的領導緊急求見周曉哲,說這麼放下去不是辦法,不但救不了沙漠水庫,還把上遊水庫也給放幹了。
“修下水庫是做啥的?”周曉哲問。
“蓄水的。
”
“蓄水為了啥?”
“為了下遊。
”
“那你們還嘀咕什麼?”說完這句,周曉哲不再理這些沉不住氣的人。
其實他比誰都沉不住氣,但他必須得沉住。
連續幾天,他奔波在幾座水庫間,腳步像渴急了的羊一樣毫無章法地在幹渠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