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頭是葉子秋,一頭又是沙沙,兩頭都扯着他,兩頭随時都要出問題。
護工姚姐昨天跟他說,想辭了這份工作,怕再幹下去,擔不起責任。
江長明自然清楚姚姐的擔憂在哪,眼下這對母女,跟精神病人沒啥兩樣。
一個整日的喊着要女兒,一個呢,仿佛鐵定了心要把她母親折磨死,不但自己不去看,還堅決不讓葉子秋到這邊來。
“你告訴她,她要是敢敲這扇門,我就從陽台上跳下去!”
江長明真是搞不清,對葉子秋,沙沙哪來那麼大仇恨?既然她鐵了心不認這個母親,為啥當初又要往家裡打電話,弄得葉子秋疑神疑鬼。
說女兒一定是死了,江長明沒把她帶回來。
“回來你咋不讓我去看她?我的女兒,我看一眼也不行?”
江長明夾在中間,如今連謊話都沒法說,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編怎樣的謊才能把這對母女安撫下去。
“我要喝水,我要你陪着我!”沙沙又在叫了。
打上海回來,不,打郊區那家破舊的小賓館裡見面的那一瞬,沙沙對江長明,就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我現在啥也沒了,啥也沒了你明白嗎?我要你陪着我,我現在隻剩下你了!”
瘋話,狂話。
但她偏是要說!而且……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江長明真是不敢回想,他現在就一個心思。
趕快逃開省城,回沙窩鋪去。
可逃開哪有那麼容易,這邊還在瘋狂尖叫着,那邊,葉子秋又在打電話來了:“長明。
你快點兒回來,我支撐不住了,我要死了。
”
等他心急火燎趕回去,卻見葉子秋拿腔拿調坐在沙發上,臉端得比冷櫃還冷。
姚姐吓得縮在陽台上,看見江長明進來,也不敢說話。
江長明以為是葉子秋跟姚姐鬧别扭,正要拿話勸,葉子秋卻說:“那個肖護士,有事沒事的,老跑我這兒做什麼?”
一聽是肖依雯。
江長明緊着說:“她是擔心你的身體,抽空來看看你。
”
“看我,她有那麼好心嗎?”
“師母你……”江長明愕然了,他弄不清哪兒出了問題,但他确信一定是出了問題。
僵了一會兒,江長明走出來,撥通肖依雯手機,一聽他在師母家,肖依雯啥也沒說,就将電話挂了。
江長明怔怔地站在樓道裡,一種不祥湧上心來。
果然,晚上見了面,肖依雯冷冷的,全然沒了以往的熱情。
兩個人走在濱河路上,空氣壓抑得人想死。
江長明說了好多話,自認為說得很幽默,完全能搞出點笑來,誰知肖依雯那張臉,就跟秋天的沙漠一樣,不,比那還要僵死。
江長明沒了信心,本來說這種話就不是他的強項,說得他牙疼,現在一看沒效果,索性閉了嘴,跟着肖依雯往前走。
濱河路永遠是熱鬧的,也永遠是寂寞的,因為你不知道這條路上走出來的,到底是愛情還是愛情過後的殘局。
每個人都在走,每個人都不知道下一步将要發生什麼。
愛情其實是最操蛋的,一點兒邏輯也沒,比愛情更操蛋的,怕就是碰見愛情又不知怎麼抓的人。
比如現在的江長明。
肖依雯大約是走累了,停下腳步,回頭望住江長明:“你打算怎麼收場?”
江長明莫名其妙,聽不出肖依雯在問什麼。
“我是指沙沙。
”
“沙沙?”
“難道你真不明白你師母的心思?”
“這跟她有啥關系?”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肖依雯忽然擡高了聲音,看得出,她被這件事兒苦惱着了,江長明這種稀裡糊塗的态度,更讓她往歪裡想。
“我壓根兒就不清楚你說什麼!”江長明也來了勁兒,這勁兒是突然生出的,很有些莫名其妙。
“你沖我吼什麼,我還一肚子委屈哩!”肖依雯再也不能控制了,她原本指望着江長明能安慰安慰她,至少,能說幾句讓她往寬處想的話。
誰知江長明竟給她來了惡狠狠一句。
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内心壓抑着的委屈,嘩一下瀉出來,瀉得滿地都是。
她怕把自己淹沒,也怕把江長明沖走,一掉頭。
跑路邊去了。
江長明眼睜睜看着肖依雯攔車而去,步子居然僵得邁不動。
肖依雯話裡的意思,他何嘗不明白,但他怎麼解釋?
有些事你是無法解釋清楚的。
師母突然改變對肖依雯的态度,絕不是肖依雯哪兒得罪了她,怕是,根源還在沙沙身上。
這事肖依雯真是有點兒冤,委屈大得很,為了師母,她付出了那麼多,到頭來,竟是這麼個結果,換上誰也受不了。
江長明正在考慮,要不要趕過去跟肖依雯說幾旬好話,電話響了,裡面是沙沙的咆哮聲:“江長明,我要你回來,你十分鐘不回來,我就跳樓!”
“你跳好了,沒必要通知我!”挂斷電話,江長明就茫然了。
這是一個男人面對幾個女人時的茫然,她們為什麼要這樣,我哪兒做錯了,用得着用這種方式懲罰我嗎?
這個空氣中裹着濃濃寒意的秋末的夜晚,江長明兀自走在黃河邊上,黃河一改平日的張狂,流的是那樣平靜,靜得讓人感覺不出它在流動。
倒是他的腳步,來來回回的像是踩在麥芒上,走累了,走夠了,心想也該回去了。
這才甩了甩頭,打算把一切煩心的事兒都甩掉。
不管怎麼,他是該去沙縣了。
回到家,樓道裡黑黑的,這幢樓上的感應燈是老式的,很遲鈍,有時人都進了家門,一樓的感應燈才能亮起來。
他又懶得用力兒踩,索性摸着黑爬樓道。
有時摸黑爬樓也是件很有趣的事兒,自洋在的時候,他們就比賽着爬樓,看誰先到家。
爬到後面的人必須喊報告,方能入得了家門。
可惜這些都成了夢境,再也不能重現。
江長明正要伸手掏鑰匙,猛見沙沙蟲子一樣蜷縮在門口,她的樣子就像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江長明眼裡嘩地就有淚湧出來。
可憐的孩子,她在拼命地作賤自己。
門剛打開,還未來得及開燈,沙沙撲過來,一下子就抱住了他。
“長明哥,你别扔下我……”
一夜之後,世界似乎又出現了它原有的平靜。
其實世界本就是平靜的,不平靜的,隻是我們的内心。
沙沙睜開眼,感覺是那麼的美妙,妙不可言。
她像個經驗老道的陰謀家,總是知道什麼時候該出手。
昨晚這一仗,她算是打赢了,至少沒輸給對手。
對手是誰?沙沙懶懶地想了想,似乎也想不起該把誰當對手。
她笑了笑,笑得有幾分燦爛。
秋日的陽光從窗戶洩進來,染了一床,染得她兩條胳膊藕似的性感,放射出勃勃欲光。
她伸了個懶腰,看到自己近乎裸露着的下體時,她的笑就有了某層壞意。
“我知道你不會輕易就範,走着瞧吧,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
從上海那家小賓館第一次抱住他時,沙沙就清晰地聽到一個聲音:你必須抱住他,這輩子,他是你最後一棵樹。
,
抱住他,一定要抱住。
這麼想着,她起身,穿衣,主婦一樣不驚不亂。
從今天起,她再也不急了,不慌了,她要一步步地,穩穩地,将他捕殺在自己懷中。
她相信自己的魅力,盡管他一次次從這魅力中逃了出去。
那場救命的雨就是這天中午開始落下的,風卷着黑雲由西往東移時,江長明坐在車上。
他是天亮之前動身的,他必須在天亮之前動身。
他怕黎明映出屋子裡的尴尬,更怕自己慘白的臉色還有發冷的身子暴露在光明之中。
這一夜他過得相當艱難,上海小賓館那一夜還要難熬幾倍。
沙沙不顧一切撲向他時,他便知道,又一個不眠之夜降臨了。
沙沙是瘋了,真的瘋了。
她怎麼能那樣瘋狂,怎麼能那樣的無所顧忌呢?坐在車裡,江長明還忍不住心悸,感覺身體在一陣兒一陣兒發顫,忽兒往冷裡去,忽兒又往熱裡燒。
思維,也飄飄搖搖,動蕩不定。
太可怕了!他感覺自己被焚燒了一次,洗劫了一次,他像溺水水者。
差一點兒就被她弄得窒息而死。
他坐的是早班車,車上并沒幾個人,兩個民工模樣的人一上車便打起了瞌睡,另有一對小青年,像是要去沙漠裡寫生,談的都是跟畫有關的話題,後來才知道,他們不是學畫的,他們是在談另一個人,那人好像因為學畫學出了問題,被學校開除了。
再後來,兩個人就在車裡肆無忌憚地親熱起來,發出的聲音讓江長明全身沸騰,好像又被拽回了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