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油鹽醬醋的人。
那種戳爛人心口子的話,不說。
”
兩個人正喧着,尚立敏從縣城回來了,拿着一封信,遠遠就叫:“頭兒,有人給你來信了。
”
尚立敏每周都要去縣城一趟,頭天去,二天回,在沙縣賓館那間包房裡舒舒服服泡一個熱水澡,再跟老公燙半晚上的電話粥。
按她的話說,她就這一個愛好,喜歡泡在熱水中的那股舒服勁兒。
不抽煙不喝酒,更不做第三者,插足别人的家庭,如果連這個小小的愛好也給剝奪掉,這日子就寡味得真是沒法活下去。
方勵志為此大罵她腐敗,縣城的水貴得跟油一樣,你泡一會兒澡,就等于剝奪掉若幹個人的喝水權。
尚立敏一笑了之。
不跟方勵志計較。
“這點兒腐敗的資格都沒了,我還當哪門子女人?”她的話讓六根伸直了眼,故作驚訝說:“哥哥,我也一直沒把你當女人。
”
信是馬鳴寄來的,江長明一眼就認出他的字迹。
好你個馬鳴,躲在地縫裡不敢出來,居然有膽量寫信。
等看完,江長明心裡,就完完全全成了另種味兒。
馬鳴告訴江長明一個事實,這事實江長明似乎想到了,卻又沒想到,或者,他隻是疑惑過,後來又被種種假象給蒙了。
是的,一切都跟李楊有關,這場戲中,李楊才是主角,是他導演了一場好戲,他把後台搭好了,觀衆也請好了,然後隐去,讓揭幕者哧啦一聲,掀開了厚沉沉的幕,然後,角色一個個登場。
不登場沒辦法,這時候已由不得你,李楊把啥都準備好了,你不可能不來。
你一來,提前準備好的網便嘩一下,完完全全把你給罩住了。
難怪白俊傑沒做最後的掙紮,這時候再掙紮,你還能掙紮得動?
馬鳴說,是李楊讓他走的,走到哪裡去,馬鳴沒做交代,但必須得走,走得越遠越好,要不然,就别怪他不客氣。
馬鳴當然害怕,李楊的為人他不是不清楚,太清楚了。
李楊有多大能耐,他更是清楚。
馬鳴知道跟誰作對也不能跟李楊作對,跟李楊鬥,你就死定了。
姓董的女人也是在李楊的安排下脫身的,這事做得很隐蔽,騙過了所有人。
姓董的女人同樣受到了威脅,她做的事她知道,如果不逃,沙縣的監獄就能把她關一輩子,況且李楊的能耐絕不限于沙縣。
一個女人是犯不着為一個縣長着想的,啥時候做了人家的替死鬼,你都不清楚。
這是李楊勸女人的話,李楊居然能從千裡之外将已經藏起來的女人找回,而且做得沒有風聲,就連白俊傑都不知道,沙生公司的人更是無從知道。
可惜說這話的時候,馬鳴在隔壁,他冒了很大風險,偷聽了那場談話。
那場談話對白俊傑是緻命的,對沙生公司是緻命的,對馬鳴,同樣緻命。
馬鳴當機立斷,第二天便從沙生公司脫身,開始全力打點他原來的公司。
說打點真是讓人發笑,發一種很悲涼的笑。
馬鳴那段時間,就做一件事,變賣他原來的公司。
等李楊找他攤牌時,馬鳴把自己的後路已想好了。
令人可笑的是,江長明居然還要請馬鳴幫忙,聯手做“達遠三代”的推廣。
李楊這樣做,就一個目的,置白俊傑于死地!
在沙縣,李楊跟誰都客氣,跟白俊傑也是如此,客氣得很。
這是李楊下到基層後最大的改變,身上全然沒了那股霸氣,見誰都露笑,見誰都點頭。
他用最簡單的方式改變了自己,改變得還很成功。
至少沒讓外人看到他的本質。
看到本質的,就一個人,這人就是白俊傑。
如果說李楊在沙縣有對手的話,這對手,肯定就是白俊傑。
李楊想做縣長。
李楊下來的第二年,就想做縣長,他沒太多時間,走基層路線是很費時間的,弄不好,你就栽在了基層,永遠也爬不上去。
李楊不想栽,他的計劃是,用三年時間,或者更短一些,完成過渡。
然後以正縣級的身份進入他想進入的那個部門,再在部門裡過渡一下,然後跨入副廳這個平台。
至于到了副廳以後怎麼辦,李楊沒想過,人不能想太遠,關鍵是把眼前把握好。
這是李楊的從政原則。
但偏偏,他遇上了白俊傑,白俊傑攔住了他,讓他的計劃擱淺了。
李楊沒想過做書記,盡管書記才是縣上真正的一把手,但李楊覺得做書記是條彎路,弄不好會把棋走死。
李楊不想冒這險,他認為做縣長就已足夠。
他是有目标的人,如果有捷徑能走,他為什麼不走?
白俊傑不讓他走。
李楊調來的那年冬天,五涼市委就有意将白俊傑調走,讓他去計委,做副主任。
白俊傑聽不慣那個副字,不去。
第二年又有機會,安排他去地震局,做正職,白俊傑又不去,單位不好。
這樣,李楊兩次大好的機會就讓白俊傑給糟蹋了。
就在李楊眼巴巴盼着第三次機會的時候,白俊傑搞起了沙生植物公司,還帶來了那個姓董的女人,看這架勢,他好像才要甩開膀子在沙縣大幹一場呢。
後來的事實證明,白俊傑果然做起了長久打算,他似乎也意識到,去哪兒也沒沙縣自在。
與其跳來跳去地找食吃,還不如牢牢建個窩。
白俊傑的志向不在什麼級别,他要的是實惠。
這一點,他跟李楊有天大的區别。
可他一實惠,就把李楊害苦了。
李楊對白俊傑的恨,大約就是這麼生出來的。
當然,後來白俊傑也确實給過李楊一些刁難。
同在一個舞台上跳舞,互相踩腳的事就免不了,況且鏡頭永遠屬于最亮眼的那個人,一個鏡頭不可能把大家都照得光彩無比。
同樣的道理,權力的核心總是在一個點上,如果有三個點,那就成平面了。
誰也願意成為點而不願成為面,這便構成新的矛盾。
總之,馬鳴告訴江長明,李楊跟白俊傑,早就成了死對頭,誰都想着把對方那個掉,至于能不能那個掉,就看機會先到誰的手裡。
李楊創造了機會,他準确地掐中了白俊傑的命門,沙生植物開發公司。
李楊并沒有急于下手,他在等最好的時機。
沙鄉人有句俗話,鍋蓋揭早了就把氣冒了。
李楊可能不太懂這句話,但他出牌的方式卻印證了這句話。
事實證明,李楊這次出牌,掌握了絕佳時候。
一張牌打出去,白俊傑便沒了還手的機會。
關于白俊傑的檢舉信是李楊找人寫的,沙生植物公司的賬,也是李楊從姓董的女人那兒提前搞到的,還有很多事兒,都是李楊一手做的。
可以說,李楊為白俊傑掘好了墓。
這封信像是神話,又像是一部傳奇小說。
但,江長明相信,馬鳴跟他說了實話。
馬鳴現在沒理由說假話,一個逃之夭夭的人,還用得着費這麼大勁兒跟他說假話?
馬鳴寫這封信的理由很簡單,是李楊把他逼到了逃亡的路上,也是李楊把他的人生這盞燈給徹底掐滅了。
如果不是李楊,馬鳴肯定會在沙縣活得好好的,很滋潤地活着。
這是馬鳴的想法。
馬鳴沒有說他在什麼地方,江長明反反複複研究了半天信封。
也沒研究出個方向,倒是尚立敏走過來說:“你不用瞎想了,他哪也沒去,就在五涼,說不定還在沙縣。
”
“你怎麼知道?”
“信是直接送到賓館的。
”尚立敏丢下這句,轉身找六根去了。
江長明看信的時候,六根很知趣地走開了。
尚立敏想喊上六根,一同去找常八官。
江長明沒想到,肖依雯會突然來到沙漠。
這天他剛從五涼市回來,他是順着尚立敏那句話去五涼市碰碰運氣的,他想,興許能在某個地方碰到馬鳴。
結果他打聽了好幾家賓館,還有以前跟馬鳴有聯系的幾家業務單位,對方都說沒見過這人,他們也在四處找他。
江長明揣着一肚子失望回到沙漠,猛就看見,肖依雯立在二道粱子上,她的身邊,默站着六根。
“你怎麼來了?”江長明奔過去,很是吃驚地問。
肖依雯沒說話,定定地望着他。
打江長明出現在沙漠裡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就一動不動,固定在他身上。
她沒想到,江長明所說的實驗基地,會是這樣一個風沙四起、烈日灼灼的荒野之地,更沒想到,江長明一心撲着的事業,竟就是在茫茫的大沙漠裡種樹。
從她走進大漠的那一刻,她的心便被震顫了,不,是震撼。
她曾幻想過江長明工作的場景,更幻想過他整天工作時的樣子,她把它們想得太美好,甚至染上了江南水鄉的美色。
可當沙漠突然躍入她眼簾時,她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