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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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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黑雲是從西天那邊騰起來的,先是一疙瘩,絮狀,很快便散開,越散越野,越散越濃。

    棗花擡起頭,猛就讓黑雲吓住了。

     這是八月裡一個極為幹燥的日子,棗花的心情比天氣還糟。

    就在昨兒傍晚,她跟哥哥牛根實又吵了一架,兄妹倆算是戳破了臉,成仇人了。

    吵架是玉音這死女子引起的。

    本來她在沙灣村家裡住着,卻突然跑沙窩鋪來,哭得恓恓惶惶,那份憋屈相,把棗花的心猛給掀翻了。

    緊着問她出了啥事兒,玉音隻說是跟玉虎吵了架,玉虎還搧了她一嘴巴。

    一聽玉虎搧玉音,棗花猛就跳了起來:“吃他的了,喝他的了,生下是他打的?”棗花一把将玉音摟懷裡,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看到玉音才來幾天,人就黑了,瘦了,皮膚粗粗糙糙的,哪還像個念書人?心就越發難過得不成樣子。

    她問玉音:“到底憑啥事?”玉音支吾着,不肯說緣由,隻是罵玉虎不是人,狼都比他強。

    玉音越不說,棗花心越急,玉音長這麼大,很少說玉虎壞話,有時明明被玉虎欺負了,也忍。

    知道自己念書花了錢,理虧,便處處讓着玉虎。

     “你倒是說呀,憑啥要受他氣?”棗花忍不下去了。

    老的算計她,小的打玉音,這不明擺着是往絕裡做麼。

    這麼一想,便有點不管不顧。

    也難怪,玉音在她心裡,遠比自個要緊一百倍,一千倍。

     棗花最終還是沒問出來,玉音這死丫頭,嘴就是硬。

    明明跑來訴冤的,完了還是拿她當外人。

    棗花心裡那個憋屈喲,真是沒法提。

     剛把玉音安頓好,哥哥牛根實跟着跑來了。

    氣恨恨的,抖着胡子,一進院就罵:“反了天了,說不成你了,不就說了你兩句麼,跑,家裡放着一大堆活不做,成天跑東跑西的,由着你了,回去!” “是說了兩句麼,臉上的巴掌誰擱給的?”棗花沖哥哥牛根實吼。

     “打她咋的,打也是為她好!”牛根實一幅蠻橫樣,“家裡都曬得着火了,人家都在捋黃毛柴籽兒,一斤賣兩塊多呢,你們倒好,誰也看不進眼睛裡,就想着啃我這張老皮呀。

    ” “誰啃你了,誰吃你了,明裡說是靠你幫哩,可你算算良心帳,這些年你打我這拿的錢,怕是比你爺父們掙的還多。

    ” 棗花的話讓牛根實楞住了,他斷然沒想到,棗花會跟他提錢。

    喲嘿嘿,她居然跟他提錢,還當着玉音的面。

    錢是你提的麼?你咋就這麼沒擋拌的提出來?他吭了幾吭,心想既然你連錢都提,我也就不顧啥了。

     “拿你的錢,你倒是能說出口,你吃的,用的,喝的,哪個不是我供的?拿錢咋了,忘了當初你說的話,後悔了?” “我吃了多少,喝了多少,用了又多少?這些年我起早貪黑,啥事兒沒做,就是當長工我也把情還了。

    ”棗花實在是忍不住了,似乎有一肚子委屈要吐。

    這些年她閑時進沙窩抓發菜,捋黃毛柴籽兒,幫六根剪羊毛,這些錢要是細算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她自己一分舍不得花,全都給了牛根實。

    單是玉虎娶媳婦,前前後後她就給了五千多。

     “那錢是你的嗎,那是老鄭頭的錢,他該給!”牛根實突然粗着脖子,道。

     猛地,棗花白了臉,瘆白,慢慢變青,變紅,又變暗,最後,沒一點血色了。

    “你走,你走啊!”棗花扯着嗓子,用盡氣力吼。

    她眼前一黑,險些栽過去,忙扶住牆,身子忍不住劇烈地抖。

    玉音跑過來,驚吓聲響了一地:“姑姑——姑姑——”棗花強忍住心頭的痛,用勁直起腰。

    玉音的臉色更是瘆白,她一定聽出了話味,目光在她和牛根實臉上哆來哆去。

     牛根實還要說啥,棗花奮力撲向他:“你走啊,你一輩子鹽醋白吃了麼?”棗花幾乎要瘋掉,如果牛根實再說下去,她怕是連命都能豁出去。

     牛根實的嘴唇動了幾動,終是沒再說啥,恨恨的,不甘心的,掉頭走了。

     夜黑沉沉壓來,玉音跟棗花躺在床上,誰也沒睡,睡不着。

    兩個人都讓心事壓得,翻來覆去弄出一大片響。

    玉音忍不住又問:“到底是咋回事?”玉音已隐隐感覺出什麼了,她不是傻子,這家裡的味兒,還有姑姑跟爹之間若有若無的話,以及姑姑反常的表現,都令她多想。

    可她又有點捉摸不定,過去的記憶零零星星飄浮在眼前,她想把它們串起來,串起一個答案,串了半晚上,竟是徒勞。

    那個男人留給她的記憶太少了,隻記得他曾是一個右派,一個整天窩在沙窩裡接受改造的壞分子。

    後來又說不是,說是專家,專門研究沙漠的。

    玉音拚命地想,拚命地記,腦子裡突然跳出一兩個畫面,那男人曾抱過她!還在她臉蛋子上狠狠嘬了兩口!大約是在七歲的夏天,沙漠裡到處飄着沙棗花的芳香。

    七歲的玉音在沙地上奔跑,忽然就讓鄭達遠逮住了。

    姑姑打遠處跑過來,一把奪過她,交給媽媽。

    以後你少碰她! 斷了,記憶到這兒便斷了線,再也串不起來了。

    等她長大,等她考上大學,那個男人便成為遺忘在沙漠中的一片雲,再也跟她的生活沒有牽連。

    直到他死去,直到姑姑哭扯着淚從沙漠趕到省城,那個男人才像遠方親戚一樣在她的生活中又出現了一次。

     可是,爹為啥說那句話?姑姑為啥讓那句話差點擊倒? “能有啥事兒,不就跟他借過些錢。

    ”姑姑顯然是在搪塞,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在黑夜裡亮了一下,很紅,給人一種被什麼點燃似的錯覺。

     “我不信!”玉音掰過姑姑的肩,硬要她說。

    玉音是想打破砂鍋問到底,非要把心頭的謎解開。

     這丫頭,她是把我往崖上逼哩。

    棗花心知這事瞞不住了,遲早會讓玉音知道,她不說,牛根實一家子也會說。

    想到這兒,她便再次恨起哥哥牛根實來。

     人咋都這樣,多大的苦都合着吃過來了,日子好了,那點情份咋倒給淡了?林子能給你麼?給了你我這輩子咋個跟自已交待,又咋個跟九泉之下的他交待?這不僅僅是林子啊,裡面栽的,是我的一生。

    不,是兩個人的一生!你們誰又能明白? 棗花的眼睛模糊了,心早濕成一片。

     往事像滾滾的沙塵,一下子把她的心給迷茫住了。

     ……漫天飛沙中,沙灣村的男女老少在戰天鬥地,工地上插滿了紅旗。

    “三年趕超大寨縣”“大幹社會主義,大批修正主義”“大幹苦幹三五年,沙漠也能變良田”的标語貼得到處都是。

    樹被砍倒了,大片的沙棗林被鏟掉,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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