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開又落, 錦衣布衣更換着,
豪家未必常富貴, 貧人未必常寂寞;
扶人未必上青天, 推人未必填溝壑,
勸君凡事莫怨天, 天意與人無厚薄。
」
話說吳大舅領着月娘等一簇男女,離了永福寺,順着大樹長堤前來。
玳安又早在杏花村酒樓下邊,人煙熱鬧,揀高阜去處,那裡幕天席地設下酒殽,等候多時了。
遠遠望月娘衆人轎子到了,問道:「如何咱纔來?」月娘又把永福寺中遇見春梅,告訴一遍。
不一時,斟上酒來。
衆人坐下,正飲酒,隻見樓下香車繡毂,往來人煙喧雜,車馬轟雷,笙哥鼎沸。
月娘衆人躧着高阜,把眼觀看。
看見人山人海圍着,都看教師走馬耍解的。
原來是本縣知縣相公兒子李衙内,名喚李拱璧,年約三十餘歲,見為國子上舍。
一生風流博浪,懶習詩書,專好莺犬走馬,打球蹴踘。
常在三瓦兩巷中走,人稱仔為李棍子。
那日穿着一弄兒輕羅軟滑衣裳,頭戴金頂纏棕小帽,腳踏幹黃靴,納繡襪口,同廊史何不違帶領二三十好漢,拏彈弓吹筒球棒,在于杏花莊大酒樓下,看教場李貴走馬賣解,豎肩椿,隔肚帶,輪鎗舞棒,做各樣技藝頑耍。
有這許多男女圍着烘笑,那李貴诨名,号為山東夜叉,頭戴萬字中,腦後撲匾金環,身穿紫窄衫,銷金裹肚,腳上耙蹋腿絣,幹黃〈革翁〉靴,五彩飛魚襪口,坐下銀鬃馬,手執朱紅杆明鎗,頭招風令字旗,在街心扳鞍上馬,高聲說念一篇道:
「我做教師世罕有,江湖遠近揚名久。
雙拳打下如錘鑽,兩腳入來如飛走。
南北兩京打戲台,東西兩廣無敵手。
分明是個鐵嘴行,自家本事何曾有!少林棍,隻好打田雞;董家拳,隻好吓小狗。
撞對頭不敢喊一聲,沒人處專會誇大口!騙得銅錢放不牢,一心要折章台柳。
虧了北京李大郎,養我在家為契友。
蘸生醬吃了半畦蒜,卷春餅〈口床〉了兩擔韮。
小人自來生得饞,寅時吃酒直到酉。
牙齒疼,把來剉一剉,肚子脹,将來扭一扭。
充饑吃了三鬥米飯,點心吃了七石缸酒。
多虧了此人未得酬,來世做隻看家狗。
若有賊來掘壁洞,把他陰囊咬一口。
問君何故咬他囊?!動不的手來隻動口!」
當下李衙内一見那長挑身材婦人,不覺心搖目蕩,觀之不足,看之有餘。
口中不言,心内暗道:「不知誰家婦女,有男子沒有?」一面叫過手下答應的小張閑架兒來,悄悄分付:「你去那高坡上,打聽那三個穿白的婦人是誰家的?訪得是實,告我知道。
」那小張閑掩口應諾,雲飛跑去。
不多時,走到跟前,附耳低言,回報說:「如此這般,是縣門前西門慶家妻小。
一個年老的姓吳,是他嫂子。
一個五短身材,是他大娘子吳月娘。
那個長挑身材,有白麻子的,是第三個娘子,姓孟,名喚玉樓。
如今都守寡在家。
」這李衙内聽了,獨看着孟玉樓,重賞小張閑,不在話下。
吳大舅和月娘衆人,觀看了半日,見日色銜山,令玳安收拾了食盒,撺掇月娘上轎回家。
一路上得多少錦辔郎袖醉,绮羅人揭繡簾看。
有詩為證:
「柳底花陰壓路塵, 一回遊賞一回新;
有緣千裡來相會, 無緣對面不相親。
」
這月娘衆人回家不題。
都說那日孫雪娥與西門大姐在家,午後時分無事,都出大門首站立。
也是天假其便,不想一個搖驚閨的過來。
那時賣胭脂粉花翠生活磨鏡子,都搖驚閨。
大姐說:「我鏡子昏了,使平安兒叫住那人,與我磨磨鏡子。
」那人放下擔兒說道:「我不會磨鏡子,我賣些金銀生活,首飾花翠。
」站立在門前,隻顧眼上眼下看着雪娥。
雪娥便道:「那漢子,你不會磨鏡子,去罷,隻顧看我怎的?」那人說:「雪姑娘、大姑娘,不認的我了?」大姐道:「眼熟,急忙想不起來。
」那人道:「我是爹手裡出去的來旺兒。
」雪娥便道:「你這幾年在那裡來?怎的不見?出落得恁胖了!」來旺兒道:「我離了爹門,到原籍徐州家裡,閑着沒營生,投跟了個老爹上京來做官。
不想到半路裡,他老爺兒死了,丁憂家去了。
我便投在城内顧銀鋪,學會了此銀行手藝,揀钑大器頭面,各樣生活。
這兩日市遲,顧銀鋪教我挑副擔兒出來,街上發賣些零碎。
看見娘們在門首,不敢來相認,恐怕踅門瞭戶的!今日不是你老人家叫住,還不敢相認!」雪娥道:「原來教我隻顧認了半日,白想不起!既是舊兒女,怕怎的?」因問:「你擔兒裡賣的是甚麼生活?挑進裡面,等俺每看一看。
」那來旺一面把擔兒挑入裡邊院子裡來,打開箱子,用匣兒托出幾件首飾來,金銀箱嵌不等,打造得十分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