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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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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桶子紅窖泥水,拿一把大排筆,一天往黑寫。

    革命形勢緊呀,寫着批着,都有人破壞革命,要是不寫,還了得。

    瞎仙原本也是很革命的,公社讓他做啥,他都積極地做,從來不耽擱。

    寫到後來,瞎仙就有些厭煩了,說厭煩也許不妥,幹革命是不能厭煩的,這一點瞎仙很清楚。

    大約是在八月,沙窩鋪那邊的大會戰如火如荼,熱鬧得很,公社馬上要搞評比,各大隊都恨不得一夜間就把沙漠給平了。

    那天瞎仙心裡有事,急事,好事,日急慌忙寫完,就往沙鼻梁村跑。

    沙鼻梁村有個姑娘等他,瞎仙正跟姑娘那個哩。

     姑娘也是鐵姑娘,為跟瞎仙見一面,冒着膽子裝病,請了半天假偷着回來,天黑前還得趕到沙窩鋪。

    兩個人正在屋裡羞羞答答喧着,手還沒摸哩,院門砰一聲就給撞開了。

    公社革委會的楊紅旗帶着幾個人,不容分說就将瞎仙捆走了,徑直就給送到了沙窩鋪。

    批判會緊跟着召開,人們這才知道,瞎仙犯錯了,大錯,要命的錯。

    他把一個字丢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争”的“不”字沒寫上,這還了得。

    當場,瞎仙就被定為現行反革命,他的老師被撤了,脖子裡挂上跟鄭達遠們一樣的紙牌牌。

    批判會後,瞎仙被押到鄭達遠們這一組,接受勞動改造。

     沙窩鋪接受改造的一共有兩組,一組是老右鄭達遠他們,一組是地富分子。

    兩組的待遇是一樣的,唯一的差别,就是地富這一組,偶爾有家人偷偷摸摸幫個忙,老右們卻全得靠自己。

    瞎仙本來是能分在地富這一組的,楊紅旗說他有文化,弄不好會把地富們教壞,就讓他到了老右這一組。

     看押他們的民兵中有個叫楊偏毛的,是個提不起來的貨,偏是跟楊紅旗一個楊家,就成了人上人。

    楊偏毛跟瞎仙本來就有深仇大恨,關鍵是瞎仙太有文化,識得那麼多字,還會唱那麼好聽的歌,周遭幾個村的姑娘都把目光盯在了他身上,害得楊偏毛幾次相親都沒相成。

    這下好,楊偏毛終于有機會收拾瞎仙了。

    甭看瞎仙有文化,一到了革命的大舞台,他就戰戰兢兢啥能耐也沒了,隻能乖乖兒忍受楊偏毛的欺負。

    大約一個月後,或是更晚一點,是個晚上,天刮着黃風,鄭達遠們正趴在地窩子裡寫認識,楊偏毛進來了,拿着一個字,問瞎仙:“這是個啥字?” 瞎仙一看,頭裡嗡一聲,心也跟着一黑。

    這個字瞎仙認得,但不能說。

    一說,瞎仙的罪就大了。

    瞎仙擡起頭,吃驚地瞪住楊偏毛,很恐怖的樣子。

    楊偏毛聲音一惡:“認不認得,叫你說話哩,望我做啥?” 瞎仙猶豫着,不,害怕着。

    這個字是個生僻字,人們說得多,幾乎每個人都說,但認得的就不多。

    字的意思是交配,在沙鄉,說出來就是罵人,粗得很,也野得很。

    瞎仙知道,如果說認得,楊偏毛一定還有下一着,指不定就要叫他把這字的意思示範出來,這種事兒他不是沒做過。

    不久前,楊偏毛就這樣整過鄭達遠,原因就是鄭達遠跟鐵姑娘牛棗花說了話。

    不過那個字沒什麼毒,那個字是生殖器的意思,特指女性,鄭達遠當時就很大方地說出它的讀音,楊偏毛果然讓鄭達遠往細裡解釋。

    鄭達遠想了想,指着遠處的一峰母駝說:“等它揚起尾巴,你就能看到。

    ”氣得楊偏毛罰了鄭達遠半天工。

    今兒個,怕就沒這麼順當。

     “認得不認得?”楊偏毛不耐煩了,他早已想好,怎麼收拾瞎仙。

     “我……我不認得。

    ”思來想去,瞎仙還是決定說不認識。

     “真的不認得?”楊偏毛陰陽怪氣地問。

     “不認得。

    ” 楊偏毛一連問了五遍,瞎仙回答了五遍,楊偏毛洩氣了。

    如果瞎仙膽敢說認得,他一定要讓瞎仙在地窩子裡把這個字示範出來。

    不過楊偏毛就是楊偏毛,他是斷然不肯放過瞎仙的。

     “你,出來!”他喝了一聲。

     瞎仙低着頭,很認罪的樣子,跟着楊偏毛走出地窩子。

     “拿着!”楊偏毛遞給瞎仙一根長杆子,“在這塊空地上把這個字寫五百遍,寫不夠五百你試試。

    ” 說完,楊偏毛志高氣揚走了。

    瞎仙猶豫着,不敢寫,這字說都不能說,還能寫?但他是反革命,若要不寫,會罪加一等。

    猶豫再三,瞎仙還是寫了。

     那晚的風很厲,沙塵更是猛,寫到一半,瞎仙的胳膊就酸困得擡不起來了,眼裡進了沙子,澀得睜不開,可又不敢停下來。

    正難腸着,就聽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好字,真是好字,剛勁,有力,充滿了革命鬥志。

    隻是可惜了,這麼好的字,竟寫在這沙窩窩裡。

    ” 瞎仙掉頭一看,竟是鄭達遠。

    當下,他就臉紅到了脖頸處。

    鄭達遠可是他尊敬的一位老右啊,雖是短短一個月,可他的學問,他的骨氣,還有他幹起活來發瘋的樣子,都給瞎仙留下深刻印象。

    瞎仙正要張嘴解釋什麼,鄭達遠一把奪過杆子,雙手一用力,就在地上寫起來。

    鄭達遠的字龍飛鳳舞,飄逸不定,透出一股超然于世外的仙氣。

    霎時,坑坑窪窪的沙地上,多出一大串那個讓人叫不出口的字來。

     倆人寫了一夜,寫得遠不止五百,怕是五千都有。

    黃茫茫的大地上,爬滿了奇形怪狀的那個字,寫到後來,兩個人竟一邊寫,一邊叫,大叫,叫的就是那個字!我×呀,我×! 那叫聲,似鬼哭,似狼嗥。

    又像是,心裡憋滿了恨,要把它×出來! 第二天,出事了,大事。

     倆人寫完就走了,其實不是寫完,是把自己終于寫平靜了,寫得知道自己是誰了,扔了杆子,回去就睡,也不管他天會不會塌下來。

     誰知天差點兒就給塌下來。

     一切都是楊偏毛算計好了的,這家夥要想置你于死地,你不死,都得脫層皮。

    瞎仙萬萬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縣上的大幹部就要來,是來視察大會戰現場的。

    結果,大幹部剛到現場,就看見一地的字,起先還好奇,湊跟前一看,眉頭漸漸緊了。

    原來大幹部也是認得這字的,更清楚這字的含義。

    立時,沙漠裡響出一聲雷:“誰寫的,把他抓起來!” 大幹部認定,這是典型的對革命不滿,公開跟無産階級專政叫闆。

    太惡毒了,比牛鬼蛇神還惡毒百倍。

    當下,瞎仙被五花大綁押出來,押到了台上。

    一場更猛的批鬥會開始了。

     楊偏毛壓根兒不承認讓瞎仙寫過那個字,瞎仙剛一張口,他便“啪”一鞋底封了瞎仙的嘴。

    大幹部也不相信革命的楊偏毛會幹這反動事,當下又給瞎仙多戴了頂帽子:誣陷革命同志,罪加一等。

    兩罪合起來,瞎仙的問題就嚴重了,很嚴重。

    當時正在鎮壓現行反革命,因為一句話槍斃的都有,瞎仙犯下如此大罪,怕是…… 就在關鍵時刻,鐵姑娘牛棗花站出來,站在了台上。

    “我檢舉,我揭發!”她高振雙臂,聲音喊得比雷響。

     “我要揭發隐藏在革命同志中間的壞分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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