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身份低,卻甚是難纏:“恕小的直言,良心是有了,隻怕腦袋就沒了!您準許我們發兵,由我家将軍給您做個内應,今後無論韓遂有什麼企圖,我們暗地把消息給您送來,您看好嗎?”
“嗯?”曹操一愣,這倒可以考慮,“你擡起頭來說話。
”
使者微微擡頭,曹操一看之下叫出聲來:“奉孝!是奉孝嗎?”
此人柳葉眉,杏核眼,男生女相,尤其左目下有一顆小痣,隆鼻小嘴,兩撇小胡子,這長相與郭嘉極為相似。
可曹操叫了兩聲便發覺不是——人死不能複生,郭嘉要是活着比他年長,而且不會一嘴西北口音,最根本的差别是郭嘉絕不會有此人的這種眼神,這種撩着眼皮向上媚笑的眼神,隻有淺薄的奴仆才有。
曹操太懷念郭嘉,居然一時錯認。
那人也發覺曹操認錯了,趕緊自報名姓:“小的叫……孔桂。
”
雖然不是郭嘉,但不知不覺間曹操的态度和緩許多:“你剛才的提議也不錯,張猛畢竟私自殺官為惡在先,老夫也懶得管他,發不發兵你們随便吧。
”其實這就是默許。
“謝丞相。
”孔桂喜不自勝,“若丞相沒别的吩咐,在下就……”辦完差事他就要溜。
“且慢!”曹操叫住他,“從今以後,涼州大事小情一定要通報給老夫。
”
“是是是。
”孔桂連連作揖。
“還有……”曹操沖親兵招了招手,“子桓他們送來的膳食賞他吃吧,安排他休息一晚,臨走給他拿兩塊金子、兩匹絹帛。
”
董昭暗暗咋舌:不過一介小人,丞相為何賞他這麼多?不過董昭更猜不到,恰恰就是這個小人,将來會跻身朝堂,成為曹操晚年須臾不能離開的佞臣……
打發走孔桂,曹操再也睡不着了,頭風痛又發作了,而且一閉眼就是郭嘉和曹沖的身影。
他心緒煩亂起身披好衣服,董昭忙過來幫他系上腰帶:“丞相,已經入夜了。
”
“頭有點兒痛,到外面清醒清醒興許好些。
”華佗死了,李珰之雖善湯藥卻不通針石,再無人能針到病除了,這也是曹操自作自受。
董昭低頭看看袖中的卷軸,猶豫再三正要往外拿,曹操又道:“你們都回去歇着吧,不用陪我,有事明天再說。
”
董昭又把話咽了回去,道了聲:“諾。
”與衆親兵退了出去。
曹操使勁捏了捏眉頭,這才邁步出門,見韓浩還呆呆立在院中:“元嗣,你有事嗎?”
韓浩站在黑暗中,喃喃道:“史渙舊傷複發又受了點兒寒,半個時辰前……斷氣了。
”他的聲音中沒有哽咽,隻有沙啞,短短一個月間兄長韓玄死了,最好的朋友史渙也沒了,直叫他欲哭無淚。
這次曹操卻毫無反應,死的人太多,傷心都傷心不過來;他隻是感覺頭疼得厲害,在韓浩肩頭輕輕拍了兩下,歎息一聲繼續向外走,守門的侍衛要跟着,也被他揮退了。
曹操獨自在冷清的院落裡轉悠,這裡是曹家舊宅,祖父曹騰、父親曹嵩還有幾位叔父都曾生活在這兒,這所宅院承載了曹家以往的榮辱,而他最愛的兒子曹沖也夭折于此。
現在各個房舍都成了掾屬臨時的辦公地點,夜深人靜所有的房舍都黑了燈。
這一年多太疲勞,終于沒什麼可忙的了,大夥都回營睡覺了,隻留下這空蕩蕩、冷凄凄的院落,就像曹操的内心一樣陰暗而不知所措。
凜冽的北風吹過,不知何處的窗棂沒有關嚴,發出嗚嗚的響聲,如同鬼魅哭泣……
轉過第二道院子,右手邊忽然射來亮光,舉目望去——原來還有間小屋有人。
曹操踱了過去,輕輕推開房門,隻見裡面亂七八糟堆的都是簡冊,靠牆邊一張幾案,有個皂衣掾吏趴在上面睡着了,手裡還攥着筆,沒看完的竹簡掉在榻邊。
如此恪盡職守之人理當大大表彰,曹操悄悄湊過去,俯身看了看此人面孔,不禁愣住了——刺奸令史高柔。
這人一直是他平白無故撒火、洩憤的對象;但人家不恨不怨,勤勤懇懇盡忠職守。
曹操的臉上發熱,随手拿起一份公文,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高柔批示。
刺奸令史管理司法,可又不同于法曹掾,更偏向于監察揭發。
可高柔長長的批示内容卻是替一個蒙冤的人申訴,設法拯救一條生命。
曹操心裡清楚,高柔的努力是徒勞,這些案子背後處理者是盧洪、趙達,高柔再争辯也沒有用,隻難得這片善心。
他放下案卷,解下自己的狐裘,輕輕披在高柔身上。
“嗯……”高柔還是醒了,眨了眨眼睛,“丞相?”
“躺下睡。
”曹操充滿笑意,和藹中透着愧意。
“屬下有話要說。
”高柔猛地跪了下來,“冤案太多了,請您抽空看看這些案卷吧。
可憐的、可憫的、蒙冤的、欲加之罪不擇手段的!盧洪、趙達每天都在害人,全都是冤案……”他伸手漫指這滿屋子的卷宗,似乎沒有一件不是冤案。
曹操豈會不知?但盧洪、趙達正是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