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相信是她動的手,卻連反駁的依據都找不到。
原來他竟然還是一點都不了解這個女子,這個他從小在她身邊長大的女子。
現在他應該說什麼?
“我理當受罰。
”湘夫人依然是淡淡道。
摩羅一揮手。
士兵們沖了上來,用刀劍逼住了湘夫人。
這正是他們所要的結局。
然而就連這樣的結局,也是湘夫人自己安排下的。
清任茫然不語。
湘夫人的臉沉靜猶如天邊的殘月,而眼神異常的遙遠。
他感覺自己的胸膛中,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永遠地碎裂了。
“帶她回蒼梧苑,關起來。
”公子清任木然道。
“不,不是你——”沉默多年的息夫人,忽然喊了一聲。
她覺得那聲音不像是從自己的喉中發出來的,然而她畢竟喊了出來。
她覺得還有話要說。
武襄沒有說完,湘夫人也沒有說完,不能就這樣算了。
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躲在廊柱後面的息夫人第一次發出了聲音,甚至連同公子清任,也不曾看他的生母一眼。
他隻是死死地盯着湘夫人,在士兵們的簇擁下,從容地走出了晴岚閣,薄薄的白色裙裾拖在殷紅的地毯上。
天色微明的時候,公子清任從蒼梧苑的後門出來,臉上還殘留着的淚痕。
他想起湘夫人竟是那樣的決絕。
無論他怎樣哀求,怎樣哭泣,她始終一口咬定殺死青王的兇手是她自己。
其實公子清任當然知道,真正的刺客已經離開,甚至他也不關心父王的死。
在湘夫人走出晴岚閣的那一刻,他忽然強烈地感到,他是那麼的需要湘夫人活下去。
但是湘夫人很堅決,一如她二十年來在青夔朝中參政的一貫作風。
甚至當清任狠下心來,痛斥自己,湘夫人也隻是微笑着撫摸他的頭發,并祝福他成為一個好的國君。
那種慈愛的态度,一如清任小的時候,在她身邊念書識字一樣。
“母親,這究竟是為什麼?”清任的眼中漾出淚水。
湘夫人沒有回答。
清任記得那個刺客的臉,有着和湘夫人一模一樣的美麗和憂傷,衣袂之間流動着江南的芬芳。
在他的猜測中,那個神秘的女子和湘夫人有着密切的關系,猶如她的影子。
“那個人是誰,你為何護着她?”
湘夫人微微笑着。
那個荷衣蕙帶、額現新月的少女的出現,令她悲欣交集。
她想她的使命終于可以完成了,不如歸去。
在這最後的時刻,她不能讓清任和季荪結下冤仇。
“清任,我一直把你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疼愛,就像疼愛那一個……我很早以前失去的孩子。
你不必難過。
如果将來你真的惦記我,就請遵守我和你父王的約定。
”
她用這樣的結局,令他終身不敢忘記。
公子清任立在晨風裡面,努力地呼吸着,想讓清涼的空氣讓自己平定下來。
他沒有注意到一個披着黑色鬥篷的人,悄然走入了蒼梧苑。
一個時辰以後,朝陽的光輝酒滿了清冷荒涼的院落,零落的花瓣上銜着幾粒露水。
清任躊躇一回,悄然推開緊閉的屋門。
悠長的白練在風中斜斜飄過。
雕梁畫棟的下面,她的身體也像輕盈飄逸的精靈一樣,緩緩搖動。
那絕美的容顔上,散發着純淨的甯谧的光輝。
白芷花的芳香,在晨光中漸漸飛散。
青夔曆三百九十三年,王朝曆史上最為傑出的征服者武襄王駕崩。
鑒于武襄王的赫赫戰功,廟号“東皇”。
當時朝中流傳一種說法,說武襄王是被他野心勃勃的妻子湘夫人謀害緻死。
然則繼位的國君清任,在幾年之後公開禁止了這種說法的流傳。
湘夫人在王死後不久即投缳殉夫,兩人合葬在空桑嶺下的王陵之中,遙對浩瀚的大江。
關于武襄王的妻子湘夫人的傳說,在青水流域流傳了很多很多個年代。
史書的記載是零散的,于是有人說在武襄王征服雲荒的戰亂中,她是無辜的受害者,最後以生命的代價完成了複仇,也有人說她根本就是一個野心家,二十年來憑借自己的谄媚和手腕,妄圖控制青夔的政治,最後被英武的東君清任擊敗,不得不上吊了事。
這個傳奇女子的面目在青史中越來越模糊和空靈。
人們看見宗廟遺留的她的畫像,溫婉而美麗,覺得很詫異。
東君清任之後,青夔由武襄王朝戰争武治的時期,進入了升平的年代。
空桑嶺上的神木扶桑,在絢爛的陽光底下郁郁蔥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