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走進去,感覺就有些不像了。
心不那麼虛了,也不那麼慌了,憑啥?他聞見了一股氣息,女人的氣息,嘿嘿,不怕人笑話,六根心裡,是很想聞這股氣息的,叫味兒也行,反正,是女人的。
每次打五道梁子那邊過來,聞見順風卷過去的女人味兒,他心裡就踏實,踏實得很。
好像這沙漠,并不孤單,并不空曠,有那味兒,沙漠一下就實騰了,心實,眼實,啥都實。
反正,有女人在,他就實騰。
六根愛上沙窩鋪,跟女人有很大關系哩。
按尚立敏她們的話說,就是心裡有了人。
嘿嘿,心裡有了人!
黑毛的那驢兒馱松香
走上那個青陽道兒長
聽說我的心上人有了病
哥哥我急得心抽風
稱了那個三斤沙冰糖
我把我的心上人看上一場
馬兒啊拴在了轉槽上
鞭子呀那個挂在了腰上
左腳我踩在了門檻上
右腳我跨到了炕沿旁
我問我的心上人啥疼哩
啥也不疼就是想人哩
恍惚間,六根又覺自己給唱上了。
其實沒唱,這聲音,一直就在紅木房子四周飄着哩。
飄了好些年,飄得它都跟紅木房子一個顔色了。
果果已房上房下地蹿了一圈,又跳回了六根腳底下。
六根這才平定心氣,進了院。
其實院門上的鑰匙他一直有,棗花往醫院送那天,就把鑰匙給了他,讓他有空進院看看,甭讓小偷給進來了。
六根心想,就你這院子,跟我那間破房差不多,小偷能看上?還不夠麻煩人家哩。
再者,小偷眼下哪還敢往沙窩鋪來啊。
怕是沒人知道,牛根實和黑狗幾個做賊的事,就是六根偷偷跟公安報的案,公安答應他,不往外說。
六根是氣不過牛根實一家子,對誰狠也不能對自個兒親妹妹狠,你狠,我就讓你嘗嘗坐班房的味兒!
六根心裡亂想着,人已進了屋,就是平日棗花睡覺那間。
這院共三間房,兩間套着,一間單另,單另那間,放雜物,廚房在院外。
六根對這裡的一切,是再熟悉不過。
不過今兒個,感覺卻鮮鮮的,有那麼一會兒,他甚至有種做主人的恍惚感,真帶勁。
點亮油燈,六根按棗花叮囑的那樣去找那個小木箱。
棗花說,小木箱放在床下,一個大紙箱,裡面塞滿了破衣服,衣服拿掉,就能看見它。
“它可是我的寶啊,六根,你可不敢亂翻。
讓你拿的東西在箱子最上頭,一張報紙包着。
記住了,那上面的錢,你隻能動一半,另一半,還給我存着。
音兒還要念一年,将來找工作,成家,都要花錢。
我這輩子,啥都沒給她掙下,就指望能供她把書念完,有份安穩的工作,能找個可靠的人……”
一提起音兒,棗花的話就沒邊沒際,反把要安頓的事兒給忘了。
也難怪,打小她就對音丫頭好,日子久了,就跟母女一樣。
六根當時這麼想。
這陣兒,還這麼想,不過想得已有幾分勉強。
頭剛鑽床底下,果果就撲了過來,逮着賊似的汪汪直叫。
害得六根又爬出來:“果果,你個沒良心的,剛到自個兒家,就翻臉不認人。
”果果像是才認得六根,仔細地圍着他嗅半天,搖個尾巴,出去了。
六根二番又爬進去。
這寶貝也藏得真是地方啊,放這麼裡,也不怕老鼠給咬掉。
果然是個破紙箱子,六根費了好大勁兒,才将它拿出來,一看就是過去的老古董,以前裝火柴的,那時候叫洋火,如今,早沒這種紙箱了。
這女人,一個破紙箱能用這麼長時間,真會過日子。
六根就這麼胡亂想着,目的就是想把注意力盡量分散一下,不要太過于集中到這事上。
這事可不是件小事,一個女人把她最最寶貝的東西交給你,讓你翻騰,你說能是件小事?
打開紙箱,油燈下映出的,真是破衣裳,奇怪得很,箱子雖放在最裡頭,又塞着破衣裳,居然沒黴味。
還清冽冽飄出一股淡香,女人就是女人,若要換上他,裡面怕都長出毛了。
六根這麼嘲弄着自己,拿出衣裳,細一看,就有點兒驚訝了。
這衣裳居然不是女人的,一看就是那男人的,六根至今還記得,他來來往往在沙窩鋪和冰草灣跑的那些個年,老鄭頭就穿這身衣裳。
當時很體面的,怕是縣上的幹部都穿不起,老鄭頭居然穿着它在沙窩裡種樹,直讓人心疼。
六根對老鄭頭的不滿,還是打這身衣裳開始的,沒想,事過多年,人走了,衣裳卻還幹幹淨淨放在這。
六根有片刻的失神,這兩個人,到底啥關系呢?莫不會真的如沙灣人傳的那樣,會是明鋪暗蓋的那種吧?喲嘿嘿,想不成,不敢想。
這事兒,還是最好甭想。
六根接着翻,外衣下面,是内衣,線褲線衣,還有一件馬夾,六根也見過,是在正式到沙窩鋪落腳後,老鄭頭就穿這馬夾,還跟他喝酒哩。
你個老鄭頭,有福啊,城裡有女人,沙窩裡也有,甭說别的,單就給你把衣裳藏這麼好,這麼幹淨,你也該知足,該知足呀——
果果又進來了,汪汪叫了兩聲,一看六根拿着老鄭頭的衣裳,撲上來就搶。
這畜牲,就跟他親哩,活着時對他好,又搖頭又擺尾的,死了,還是對他好。
你瞅瞅它的樣子,氣人!
六根還在犯酸,果果瞅準機會,猛一下叼了衣裳,跑了。
到院裡,大約是記起了什麼,突然就嗚嗚起來。
那是狗在哭哩,狗這東西,哭起來,比人傷心哩,傷心。
恍惚間,六根也覺自己眼裡有了淚。
3
一連幾天,尚立敏都跟江長明不說話。
女人就是這樣,麻煩。
事情的起因還是孟小舟,孟小舟一直說要到點上來,說要親自看看鄭達遠的實驗基地,順便将沙縣跟五佛的治沙情況做番調研。
聽聽,剛當上所長才幾天,說話就不一樣了,都成調研了。
尚立敏耐心等着,她給孟小舟準備了一碟好菜,要他當着衆人面吃下去。
可是,這都等了兩個多月,孟小舟連個鬼影子都沒送到。
誰知那天江長明突然說:“你甭等了,人家早就出國了,眼下,正在美國幾所大學做報告哩。
”
尚立敏一聽,臉立刻綠了:“豬啊,你到現在才告訴我。
”
“跟你說早了能頂啥用,你能攔住他?”這件事江長明也是一肚子的不開心,他沒想到孟小舟這麼快就急着往美國去,按他的估計,孟小舟再怎麼也得撐過這個夏天,甚至秋天,誰知國際林業組織的責問信到了還沒一周,那邊就發來了邀請函。
等江長明聽到消息時,人家早已飛出了國門。
為此,江長明問過周曉哲:“你就不怕他一去不回?”這話問得很尖銳,也帶點兒挑釁。
孟小舟要出國,自然得周曉哲批,相關責任,也得由周曉哲負,周曉哲對此不是不清楚。
可是周曉哲說:“哪有那麼嚴重,當專家,不跟外面交流咋行?再說了,發邀請函的,是國際林業組織下面一個機構,這機構我多少了解一點,又讓林靜然核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