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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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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地主陳三糧說的:“你們要是實在看不上,我養。

    就怕養大了,也是個地主分子。

    ”難啊,為這事,常八官跟牛根實把不該演的戲都演了,一個血泡泡,東躲西藏的,容易?好在常八官有一張好嘴,硬是把沒路的事給說出了一條路,丫頭片子在地主家藏了一年,然後悄悄地,在算好的月份上,送到了牛家。

    又暗中請了個牛鬼蛇神,在牛家走了一遭,沙灣村的人就聽見,牛家要忌門,忌七七四十九天,遠親近鄰的,都不得進。

    四十九天過了,又說得請冥王星,還得七七四十九天。

    反正總是有理由,總是不能讓外人進。

    怕人将來看出破綻,不敢給娃喂,也不敢讓娃哭,等娃能抱出來見人了,真就跟幾個月一般大。

    還好,沒人嚼舌頭。

     常八官吆着牛車,先是來到棗花這邊,見她又比上回瘦了一圈,不高興地說:“妹子,你咋說話不聽哩,人活一輩子,不是掉幾滴眼淚就能掉過去的。

    難腸事兒誰不遇,遇上了,就得把胸挺起來,把頭擡起來,還得把肚子吃飽。

    你愁死了,娃交給誰?難道你就忍心拖累你哥嫂一輩子?” 這話起了作用,一提娃,棗花就有了勁兒,接過常八官拿來的窩頭,就着冷水就啃。

    常八官這才笑滋滋道:“你吃着,我看看孔老二去,天這麼冷,不要把孔老二凍死了。

    ” 結果,人剛跑進地窩子,聲音就扯了出來:“死了呀,凍死了,天爺,真就給凍死了。

    ” 一個大活人,果真就給凍死了,凍得僵僵的,枯樹樁一樣挺在草鋪上。

    常八官幹呱喊了幾聲,緊着往村子裡去了。

    後晌,來了幾個人,拿一張草席,将姓孔的老師卷了,先固個窯,埋在沙湖那邊。

    常八官拿着大隊的公章。

    還有公函,跑公社報喪去了。

     沙窩鋪就剩了棗花一人。

     奇怪的是,那一天起,棗花心裡突然沒了怕,真的沒了。

    黑裡睡着睡着,她會突然翻起來,跑到這邊的地窩子裡,跑進來又坐不住,亂轉上一會兒。

    就又往那窯跟前去。

     那時候她覺得,那窯裡埋的,不是孔老師一個人,是所有來過沙窩鋪的人,包括她,包括哥哥牛根實,包括那個她想、她念、她也恨的男人,甚至還有常八官。

    她坐在窯邊,不停地說話,說一些瘋話,說一些黑夜聽不懂的話,直把天說亮。

     天一亮,她就推着架子車,開始忙起來。

    這一次,她不是挖土,不是砍樹,她在幹一件天底下最最愚蠢的事,她要把沙窩鋪恢複過來! 恢複過來。

     這一輩子,她就做了這一件事,她終于能欣慰了,沙窩鋪在她手裡,漸漸地,有了過去的影子。

     紅木房子是第二年秋季蓋的,姓孔的老師果然沒說錯,鄭達遠沒丢下她,趕在冬季結束前回到了沙窩鋪。

    後來棗花才知道,鄭達遠真是被逼無奈。

    龍九苗接他去,本來是要想法兒讓他留在沙漠所的,那時的運動已轉了向,風聲也弱了點兒,各單位已經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右派了。

    誰知,省上要在窯街修礦,缺人手,所有的右派及反動學術權威全又集中起來,到窯街修礦。

    也是在修礦的那些個日子,鄭達遠才發現,自己已離不開沙漠,離不開沙窩鋪了。

    于是他又犯了一回錯,在一次思想認識會上,他說,“修礦我不反對,但我反對不讓人吃飽肚子,肚子吃不飽,修出來的礦也是欠産礦,将來怕是不出煤。

    ”這話立刻作為反動言論,得到狠批。

    上級怕他把别的右派帶壞,給他罪加一等,又将他打回沙窩鋪。

    氣得省城的葉子秋直罵:“他這哪是跟革命作對,簡直是想死在沙窩鋪!” 沒有人聽懂葉子秋這句話,包括年輕的龍九苗。

    聽懂的,怕隻有鄭達遠,還有苦苦守候在沙漠裡的牛棗花。

     兩個人這次見面,比想象中的要多情,要熱烈,甚至,有點兒如饑似渴的味道。

    還沒等押送他的工作人員離開,鄭達遠便躍出地窩子,躍過沙梁子,撲進了棗花的地窩子裡。

     經曆了這麼多事,兩個人終于知道,他們要為自己争取了。

    那時候還不敢叫幸福,也不敢叫自由,隻說是争取幫助。

    冥頑不化的鄭達遠需要争取牛棗花的幫助,紮根沙漠的牛棗花需要把這個頑固分子争取過來。

    這主意是常八官出的,常八官也是這樣跟公社彙報的。

    公社書記顧不上這些,跟常八官說:“看緊點兒,要是膽敢給我争取出個狗崽子來,我拿你是問。

    ” “哪敢,他要是敢打鐵姑娘的主意,我常八官閹掉他!” 等回到沙窩鋪,常八官就說:“白日誰做誰的,還是不能過那條線。

    夜裡天黑,我看不見,但不能再弄下麻煩事兒。

    ” 就這一句,露出餡了。

    常八宮後來很後悔,為啥要多說那一句呢,不說不會把自己憋死。

    本來,生下玉音的事,跟誰也瞞着,包括死去的孔老二,包括鄭達遠,都瞞着,沒敢讓知道,也不能讓知道。

    棗花這邊,更是鐵定了主意不讓鄭達遠知道,誰知,就這一句,讓鄭達遠起疑心了。

     “你說,說呀,他指的麻煩事兒,是啥?” 夜裡,地窩子裡,鄭達遠一遍遍問。

    棗花咬着嘴唇,就是不說。

    問急了,她惡上一句:“你還要不要争取幫助了,不想要,回,去!” 鄭達遠就安穩了,他怕棗花真把他趕回去。

    安穩上一會兒,又耐不住,接着問:“是不是那次……?” “有說的沒,沒說的,出去幹活兒去!” 事情真正露餡,還是因為蘇嬌嬌。

    初秋時節,兩個人正在堆防沙牆,所謂的防沙牆,就是把已經平整的大寨田重新挑成溝,隔十條溝,堆一堵牆。

    牆不高,也沒法堆高,但能擋住黃沙。

    每十條溝擋一次,三道梁子這邊的沙就少多了。

    這是鄭達遠想出的辦法,後來證明,這法子行,在最初的幾年裡,确實管了不少用。

     正堆着,蘇嬌嬌來了,坐着牛車,抱着娃,跑來要錢了。

    娃她可以拉,拉扯娃耽擱掉的工分錢,姓鄭的不能不出。

    姓鄭的二次來沙漠,這都大半年了,居然一分錢也不往沙灣村送,裝個沒事人似的。

    我叫你裝,再裝,我給你把娃扔下,看錢重要還是你的名聲重要? 棗花三攔擋四攔擋,蘇嬌嬌還是把話甩在了鄭達遠面子裡。

    蘇嬌嬌真是個敢說敢做的女人,這種事兒,換上别的女人,打死也不敢。

    她敢!不但敢,還把話說得很絕:“我這是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若再裝個辯不過,我把娃抱到省城去。

    ” 鄭達遠啞了,牛棗花啞了,沙漠也啞了。

     天呀,真是有這麼檔子事!啞過之後,鄭達遠突地抱住頭,蹲下了。

     那一年,鄭達遠來回在沙窩鋪和省城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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