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常說:“雷雲龍還送你一件東西,”
他頓了頓,看她有什麼反應。
她能有什麼反應呢?等待着他往下說呗。
他于是說下去,吐字極其清晰——
“一粒子彈。
”他說,“他送你一粒子彈,也就是說,他要你死!”說着,他手中已經有一把手槍了。
動作太快,她沒看到他是怎麼拔出來的,是從什麼地方拔出來的。
麥婧呆了,一瞬間她想逃走,可是腿像灌了鉛,怎麼也挪不動。
職業殺手出手快、準、狠,往往間不容發,他隻要把槍亮出來,你多半已經沒命了。
她以為馬上就會聽到槍聲的,可是沒有,他隻是槍口對着她,沒有扣動扳機。
子彈還待在槍膛裡,與她保持着兩三米的距離,這個距離會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内消失。
她旋即冷靜下來,這同樣是一種本能,在死亡面前保持尊嚴的本能——既然橫豎一死,何不死得體面些。
這種時刻她願意像一個女王那樣去死,帶着高傲的蔑視一切的神情,視死如歸。
靜得像墳墓一般。
音樂也像是墳墓中的音樂,在寂靜中彌漫,彌漫着寂靜。
看來他并不想馬上殺死她,是貓玩老鼠的心态,還是别的?
時間……啊,她還有時間。
她頭腦飛速地轉着,想辦法争取着哪怕萬分之一的活命機會。
“你……”她發現自己有些結巴,這讓她丢臉。
他等着她。
她很快就調整好了,說話差不多和平常一樣流利。
“能給我幾分鐘時間嗎?”
“可以。
”他說。
“我可以收買你嗎?”
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直截了當,可話又說回來了,哪還有時間繞彎子呢?
“說說看,怎麼收買?”他的聲音和他的臉一樣沒有表情。
“錢,色,也許還有權力。
”
“說。
”
“我可以給你一輩子也花不完的錢。
”
“說。
”
“我可以和你上床。
”
“說。
”
“雷雲龍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幹掉,到時候你可以……”
“哼,誰說雷雲龍會被幹掉?”
“王綽。
”
“王綽自己還顧不住自己呢,他?”
舍此三樣,麥婧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夠打動一個男人。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她要盡量抗拒絕望,因為絕望不會帶來任何好處。
“你是一個聰明人,你認為這一行能夠幹一輩子嗎?”
他不置可否。
“這次辦有5個護照,也就是說,遇到危險時這5個人可以躲到國外,包括你嗎?”
他頭動了一下,像搖頭,又不像搖頭。
“雷雲龍考慮過你嗎?他沒有。
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難道不清楚嗎?”
白無常的槍口仍然指着她,但往回縮了一點。
“替自己想想吧,‘自己’,想想這個詞……”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自己”,是夢中那個站在房間中央茫然四顧無所适從的人嗎?這個詞其實是不易把握的,她馬上換了個詞,“‘自我’——我們的‘自我’在哪裡?”
“自我”,這個詞更不容易理解,簡直是對牛彈琴。
白無常無動于衷。
他突然說:“把衣服脫了。
”
“好吧。
”
她樂意這樣做,她對自己的身體充滿信心,身體說不定能創造奇迹,它會因恐懼和顫栗而更加生動的。
她脫衣服的動作帶有表演性質,就像脫衣舞演員一樣,她将這個過程情色化和藝術化,帶有審美意味,當然,更多的是挑逗意味。
這時候那兩個墨色鏡片讓她感到不那麼難堪,它們遮擋住了那雙眼睛。
感謝鏡片。
當然,還應該感謝音樂,音樂此時是一道幕布,不可或缺。
當她脫得一絲不挂時,她的下巴微微揚起,好像在說:“看吧,這肉體……”
他讓她走幾步。
她和着音樂的節拍走了幾步,像貓一樣輕盈,像孔雀一樣驕傲。
她記得一篇小說中有這樣的情節:一個男人用手槍逼着一個妓女赤裸着身子在他面前走動。
男人是不是都有這種癖好呢?她準備應付更加難堪的事情,她可以做一切,一切。
她曾經對生命有過厭棄,産生過自殺的念頭,但那時主動權在她手中,她是自己的主人;現在卻不同,她是被動的,所以她的求生欲望異常強烈。
無論什麼,隻要他讓她做,她都會做的。
白無常沒再要求什麼,他讓她坐下來。
她有些奇怪,他可以要求更多的。
她甚至想對他說:“你想做什麼就做吧。
”她能理解男人和男人的欲望。
他把手槍收起來。
如果他想出手,手槍霎時間就會回到他手上。
月牙兒早升起來了吧,這時候的月牙兒往往像一把彎刀,若新發于硎,明亮、閃耀……因為拉着窗簾,她看不到月牙兒。
如果是另外一個男人,她會在他面前撒嬌,讓他陪着去看月,可是在白無常面前她不會這樣。
白無常讓她繼續收拾東西,她說不用。
假若他放過她,她隻要帶上護照和機票就行;其他東西,不帶也罷。
他說:“你知道嗎,我很愛你……”
她并不感到驚訝。
如果情況相反,她可能會驚訝的。
一個男人愛上她,這太平常了,一點也不新鮮。
愛一個人的方式有許多種,他是怎麼愛的呢?
他把一粒子彈交給她——
“記住,這是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