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機和小司機。
他們都住在市鎮路上,離他們的公司很近,公司一定是從他們的父親那裡繼承過來的:阿爾維恩住在23号,萊斯特住在101号。
要是有個三兄弟,她心想,他們就成為三個卡車小司機了。
一個住在茅草屋裡,一個住在木屋裡,一個住在磚頭屋裡。
可惜啊,隻有兩位。
她又下了樓,從玻璃碟子裡拿起她的耳墜,放進大衣口袋,邊放邊看看靠牆坐着的死女人,目光裡沒有絲毫的憐憫。
沒必要擔心留下蛛絲馬迹的證據;苔絲自信自己什麼都沒留下,哪怕是一根頭發絲。
她把火爐手套——此時裡面炸了個洞——放回到自己的口袋裡。
那把刀是全美百貨商店出售的普通刀具。
說不定,它還與拉莫娜自己的那套刀具吻合呢。
到目前為止她幹淨利落,不過艱難的部分也許還在後面。
她離開屋子,上了車,驅車離開。
十五分鐘後,她把車開進一間廢棄不用的帶狀商場的停車地帶,這帶狀商場很長,長得她有足夠時間把科爾威奇市鎮路23号這些信息輸進她的全球定位系統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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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湯姆的導航,苔絲發現自己剛過九點就接近目的地了。月亮依舊低低地挂在天空。
風比原先刮的更猛了。
市鎮路從47号公路分叉出來,不過距離斯塔格人酒館起碼還有七英裡遠,而距離科爾威奇的鎮中心就更遠了。
運輸廣場位于兩條道路的交彙口上。
根據标牌指示,三家卡車貨運公司和一家搬家公司就設在此地。
這些公司所在的幾幢大樓有點像組裝房屋,樣子醜陋不堪。
最小的那棟屬于紅鷹貨運公司。
在這周日的夜裡,整幢大樓黑咕隆咚的。
大樓外面是幾英畝的停車場地,四周用栅欄圍着,高強度的弧形燈把它照得亮亮的。
倉庫那塊停滿了出租車和拉貨的車輛。
至少其中一輛平頭車的車身一側印有紅鷹貨運字樣。
不過苔絲覺得這輛車不是網站照片上出現的那輛。
緊挨倉庫地帶的是一個卡車加油站。
輸油管——超過十二根——被同樣高強度的弧形燈照亮。
明亮潔白的燈光從主樓的右側向外流溢,左側則漆黑一片。
還有幢建築,呈U形,就在後面。
一排汽車和卡車就停在那兒。
路邊的标牌是個巨大的電子屏幕,上面滿是鮮紅的字體。
裡奇鎮公路卡車加油站“你們駕駛,我們加油” 汽油每加侖2.99美元柴油每加侖2.69美元最新彩票此處随時可買飯店周日夜裡關閉停業周日夜裡恕不供應淋浴商店和汽車旅館“時刻營業” “時刻歡迎” 在标牌底端,字拼寫得不成樣子,内容卻充滿激情:支持我們的軍隊!在阿富汗赢得勝利貨車穿梭往來,給車加油,也給司機自己加油(即使這些飯店現在沒營業,苔絲也能猜的出營業的時候,菜單上肯定有炸雞排、肉塊、面包布丁之類的食物)。
這地方在周一到周五忙碌得像個蜂巢,但一到周日晚上就成了墳場,因為這一帶一無所有,就連像斯塔格人酒館這樣的路邊房子都沒有。
隻有一輛車泊在油管旁邊,車朝外面對着馬路,油管噴嘴伸在車的汽油閥口裡。
這是輛老式福特F-150輕卡,前燈四周塗有霸道防鏽膠。
在刺眼的燈光下無法分辨清楚顔色,不過苔絲也不必分辨。
她已經近距離地看過那輛卡車了,知道它的顔色。
車裡面空無一人。
“你好像沒覺得驚訝嘛,苔絲。
”就在她把車慢慢停在路肩、眯眼朝商店打量的時候,湯姆說道。
盡管外面的光線刺眼,她還是可以看到有兩三個人在那裡,而且她也可以看清其中一個人就是大司機。
他是不是塊頭很大,或者說是不是塊頭大得像巨人一樣?蓓思·尼爾曾經問過她。
“我一點也不驚訝,”她說,“他就住在附近。
他要加油還能到别的地方去嗎?” “也許他在準備出行呢。
” “周日晚上這麼遲了還出行?我不這麼認為。
我認為他在家裡看《音樂之聲》,把所有啤酒喝光了才到這裡來買酒的。
順便把油箱加滿。
” “不過,你可能猜得不對。
你把車開到商店後面,等他離開的時候,緊跟其後,這樣不是更好嗎?” 但是,苔絲不想那麼做。
卡車加油站的正面都是玻璃。
如果她把車開進來,他可能向外張望時正好看見她。
即使油管高墩上的燈光明亮耀眼,他要看清她的臉龐有點困難,但是他可以辨認出她的車子。
公路上有許多福特越野車,可是在周五那晚之後,阿爾,斯特雷爾克必須要對黑色福特越野車格外留神了。
再說了,還有她的車牌,周五的時候,他很有可能注意到了她的康涅狄格州的車牌。
還有其他事。
更為重要的事。
她發動了車子,移動了一下車的位置,把加油站置入後視鏡的視野範圍之内。
“我不想在他後面,”她說,“我想在他前面。
我想等着他。
” “要是他結婚了怎麼辦,苔絲?”湯姆問,“要是他老婆在等他怎麼辦?” 這個想法讓她吃了一驚。
接着她就笑了,倒不是僅僅因為他戴的那顆戒指太大了,不可能是紅寶石的。
“像他這樣的家夥沒有老婆,”她說,“至少不是待在身邊的那種。
在阿爾的生活中隻有一個女人,而她已經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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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制鞋帶巷不一樣的是,市鎮路的四周沒有任何郊區特征;跟特拉維斯,特裡特一樣,它是個地地道道的鄉下。月亮正在升起,月色下,這裡的一座座房子成了閃爍着電燈光芒的島嶼。
“苔絲,你快到目的地了。
”湯姆用他真實的聲音說道。
她爬上一個緩坡,看到左側有隻信箱,上面寫着斯特雷爾克,23号。
車道漫長,彎道處有些隆起,用瀝青鋪的,像黑冰一樣平坦。
苔絲毫不猶豫地拐進車道,不過,剛拐進去,她就有些擔心了。
她費了很大勁才沒讓自己踩刹車、往後退。
因為,要是她開進去的話,她就别無選擇了。
她就像是一隻困在瓶子裡的蟲子。
即使他沒有結婚,但如果有其他人在屋子裡怎麼辦呢?比如,萊斯特?要是大司機買的啤酒和快餐并不是為一個人買,而是給兩個人買的,怎麼辦?苔絲熄掉車前燈,借着月色,繼續往前。
在她目前的精神狀态下,車道好像在永無盡頭地向前延伸。
可是,開了可能還不到八分之一英裡的路,她就看到斯特雷爾克屋裡的燈光了。
屋子坐落在山頂,外表整潔,比小村舍要大,但比農舍要小。
屋子雖不是用磚頭砌成的,但也不是用茅草搭建的寒舍。
要是在三隻小豬和大壞狼的故事裡,苔絲想,這房子應該是木頭的。
停在屋子左側的是輛長長的拖車,拖車側面寫着紅鷹貨運幾個字。
泊在車道盡頭、車庫前面的,是網站上的那輛車。
在月光下,平頭卡車看起來像個鬼魂。
快靠近它的時候,苔絲放慢車速,旋即,一道白色的耀眼光芒照來,照亮了草坪和車道那光芒刺得她雙眼難睜。
那是活動感應燈,如果斯特雷爾克回家時,燈還亮着,他在車道那頭就能看見。
或許,他在市鎮公路離家不遠的時候就能看見。
她猛踩刹車,感覺就像十幾歲時夢見自己在學校裡身上一絲不挂一樣。
她聽到一個女人在呻吟。
她心想是自己,可聽起來和感覺起來都不像是她。
“這不好,苔絲。
” “閉嘴,湯姆。
” “他随時都會回來,而你卻不知道那個玩意兒上面的定時器定的是多長時間。
你幹掉他母親的時候就不太順利,而他可比他母親的塊頭大多了。
” “我說了閉嘴!” 她努力想要思考,不過,那道炫目的光亮使她很難思考問題。
泊在那裡的平頭車的影子和她左側的拖車,好像在朝她伸出鋒利的黑手指——想象中吓人的鬼怪的手指頭。
該死的路燈!當然,像他那樣的人,肯定會有路燈的。
她現在必須離開,就在他的草坪上掉個頭,然後把車盡快開回到公路上,可是,如果這麼做,她可能會碰上他。
她知道很可能會這樣。
趕快想,苔絲,趕快想!哦,天哪!讓事情更糟的是,有條狗開始狂吠了。
這屋子裡養着條狗。
她想象着一條滿嘴尖牙的比特犬。
“如果你打算待在這兒,你就得隐蔽起來,”湯姆說道……不,那聲音聽起來可不像她的。
或者不完全像她的。
也許,那聲音屬于她最深層的自我,眼下這個幸存者。
那個殺人犯——也是她。
一個人會擁有多少個隐藏在内心深處的自我呢?她覺得可能有無數個。
她朝後視鏡裡瞥了一下,咬咬至今還腫脹的下唇。
還沒看到駛近的車的前燈。
不過,因為皎潔的月光和那個聖靈般的路燈光芒混雜在一起,她還能夠分辨得出車燈嗎?“那個燈是定時的,”湯姆說,“不過在燈熄滅之前,我會采取行動的,苔絲。
如果燈熄滅之後你把車開走的話,它還會亮起來。
” 她把越野車拉成四輪狀态,開始繞着平頭車猛沖,然後停下。
草坪的那一側,草長得高高的。
在那沒心沒肺的路燈下面,他肯定能看到她留下的車轍。
即使燈光熄滅了,等他驅車過來的時候,燈還會再亮,到那時候他就會看到車轍。
屋内,狗依然在叫:呀咳!呀咳!呀咳呀咳呀咳!“把車開過草坪,停在拖車後面。
” 湯姆說道。
“可是,車轍!車轍!” “你得把車藏在什麼地方。
”湯姆回答道。
他的口氣雖然客氣,卻很堅定。
“至少那一側的草修整過了。
你知道,大多數人不是那麼善于觀察的。
多林·馬奎斯一直那麼說。
” “斯特雷爾克可不是編織協會的女土,他是個狗日的瘋子。
” 不過因為真的别無選擇——既然她到這兒來了,就别無選擇了——苔絲隻好把車開到草坪上,穿過亮得如同夏日正午的路燈光亮,轉向停在那裡的銀色長箱子。
這麼開車的時候,她把屁股略微擡高,離開了座位,好像這麼做了,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越野車經過草坪時留下的車轍弄得不那麼明顯。
“即使他回來的時候燈還亮着,他可能也不會懷疑,”湯姆說道,“我打賭鹿一直把燈弄亮。
也許他甚至還有那種燈,好把鹿從他的蔬菜園裡吓跑。
” 這話有道理(聽起來又像是她特别設定的湯姆的聲音了),但是沒讓她寬慰多少。
呀咳!呀咳!呀咳呀咳呀咳!狂吠聲聽起來就像是狗在那裡拉鋼鍘兒。
銀色拖車背後的地面坑坑窪窪,而且還光秃秃的——其他貨運箱子肯定隔三差五地堆在這兒——不過倒是相當穩固。
她把越野車朝長箱子的陰影裡盡可能開得深些,旋即熄掉引擎。
她出了很多汗,渾身發出一股除臭劑都遮蓋不了的味道。
她下了車,關車門的時候,路燈熄滅了。
有一會兒,她倒是迷信起來,認為是自己把路燈熄掉的,然後又意識到,那個吓人的鬼東西隻是正好到了熄滅的時間。
她斜靠着越野車暖烘烘的蓋子,深深地吸氣,然後像個馬拉松長跑運動員一樣,在最後四分之一英裡的路段把氣呼出來。
也許搞清楚路燈亮多長時間很容易,但是那個時候她沒心思管這個問題。
她太害怕了,感覺它似乎亮了幾個小時。
苔絲把自己調整好之後,便開始盤算起來。
手槍和抗熱手套。
都在,而且頂用。
她認為抗熱手套未必能夠蓋住另一聲槍響,因為裡面有個洞;她得靠小山頂上的屋子與世隔離這個地理優勢了。
把刀留在拉莫娜的肚子裡沒有問題;如果她到了得用切肉刀對付巨人的地步,那麼她的處境肯定兇多吉少了。
槍裡面隻剩下四顆子彈了,你不要忘記這一點,盡管朝他射。
為什麼不多帶些子彈呢,苔絲·吉恩?你認為你籌劃好了,可我覺得你幹得不太好。
“閉嘴,”她喃喃道,“不管你是湯姆、弗雷澤還是其他什麼人,都給我閉嘴!” 責怪的聲音停止了,當聲音真的停止的那刻,苔絲忽然意識到,真實的世界也已經沉寂。
路燈熄滅時,狗也停止了狂吠。
此刻唯一的聲音就是風,唯一的光亮就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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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路燈可怕的炫目光亮不見了,長箱子倒是提供了很好的庇護,不過她還是不能留在這兒。要是她打算完成來這裡的使命,那就不能留在這兒。
苔絲繞着屋後疾跑,生怕弄亮另一盞感應燈,可又别無選擇。
沒其他燈了,可是月亮躲到了一團雲層後面,她絆到了地窖的斜平頂,快要跪倒的時候,頭又差點兒撞到手推車上。
有一刻,她躺在那裡,尋思自己變成了什麼樣的人。
她是作家協會的會員,不久前,開槍打中了一個女人的頭。
在捅了她的肚子之後。
我已經完全背離常規了。
接着,她又想到他叫她騷貨,後來便再也不顧及自己是恪守常規還是失控了。
不管怎麼說,那是個愚蠢的說法,而且還有種族分子的嫌疑。
斯特雷爾克屋後果真有座花園,不過不大,顯然不值得用感應燈來保護,防止鹿來糟蹋。
花園裡什麼都沒了,除了幾個南瓜,而且很多都已經腐爛了。
她跨過一排瓜藤,繞過屋子遠處的角落,平頭車就在那裡。
月亮又出來了,把原先的鉻黃色變成了幻想小說裡劍刃的銀白色。
苔絲走到平頭車後面,接着沿着車左側往前走,然後在高及下颌的前輪旁邊跪下。
她從口袋裡掏出“檸檬擠壓機”手槍。
他不可能把車開到車庫裡,因為平頭車攔在路上。
即使它沒有擋道,車庫裡也大概滿是單身漢才有的七七八八的東西:五花八門的工具、漁具、野營設備、卡車零件和促銷裝的蘇打盒子等等。
那隻是猜測。
猜測是危險的。
多林會為此怪罪你的。
當然,她會。
沒有人比苔絲更了解編織協會的女士們,可是那些喜歡吃甜食的寶貝兒們很少冒險。
假如你真的冒險,就會被迫做許多猜測。
苔絲看看手表,驚訝地發現現在才九點三十五分,而她卻覺得好像已經過去了四年。
也許五年吧。
她剛開始以為聽到了越來越近的引擎聲,接着确定沒有。
她希望風沒有吹得如此猛烈,但是一隻手是希望,另一隻手是狗屎,就看哪隻手先抓滿了。
編織協會的女士們從來沒有人道出這個說法——多林·馬奎斯和她的朋友們對事情把握得更加深入透徹,比如開始得最快,結束得也最快——不過這倒是真話。
也許他的确去旅行了,不管是不是周日夜裡。
也許太陽出來的時候,她還會待在這裡。
風在不停地吹,鏟刮着她瘋了般地想要登上的這個小山頂,寒氣鑽進她已經發疼的骨頭裡。
不,他才是個瘋子。
還記得他是如何跳舞的嗎?他的影子在背後的牆上舞蹈?還記得他如何唱歌嗎?還記得他号啕的嗓音嗎?你等着他。
苔絲·吉恩。
你等到地獄結冰吧。
你已經無法回頭了。
實際上,她就害怕那一點。
他會把車開進來,滿懷希望地正好開到她躲藏的平頭車背後。
他會把輕卡燈熄掉。
乘他眼睛還沒能适應——這一回可不是風。
連車的前燈還沒照亮車道的彎道,她就分辨出那種調試不好的引擎發出的嘭嘭聲了。
苔絲單腿跪着,使勁把帽檐往下壓,這樣風就不會把帽子吹掉。
她還得靠近一點,那就意味着她要把時間算得很精準。
如果她在草叢中朝他開槍,很有可能會射偏,即使離得很近。
射擊教練曾告訴她,隻能在十英尺或者不到十英尺的範圍内,她才可以信賴“檸檬擠壓機”手槍的性能。
他曾建議她買把性能更加可靠的手槍,不過她一直沒買。
要距離靠得足夠近才有把握打死他并不是所有要考慮的問題。
她還要搞清楚,卡車裡面的人就是斯特雷爾克,而不是他的弟弟或者他的某個朋友。
我沒有行動計劃。
不過現在再計劃已經太遲了,因為來的是那輛卡車。
路燈亮了,她看到那頂上面有漂白斑點的棕色帽子了。
她還看到他,像她一樣,對着刺眼的燈光眯着眼,她知道他這會兒什麼也看不見。
現在正是下手的時候,否則就沒機會了。
我就是那個勇敢的女人。
沒有籌劃,甚至考慮都沒考慮,她就繞着平頭車的背後開始走了,沒有跑,隻是大步流星鎮定地走着。
風在她四周猛刮,拍打着她寬大的褲子。
她打開客座的車門,看到他一隻手上戴着嵌有紅寶石的戒指,另一隻手抓着一隻紙袋,裡面有隻正方形的盒子。
啤酒,可能是十二聽一紮的。
他朝她轉過身來,恐怖的事情便發生了:她分成了兩半。
勇敢的女人見到了強奸她、窒息她、把她扔到涵洞的禽獸;苔絲見到了一張稍微寬大的臉龐以及嘴角和眼角四周的皺紋,那些皺紋周五下午還沒有。
不過就在她記起這些特征的那刻,“檸檬擠壓機”手槍在她手裡叭叭響了兩下。
第一顆子彈打斷了斯特雷爾克的喉嚨,正巧就在颌下。
第二顆子彈在他右眼眉毛的上方炸開了一個黑洞,還擊碎了駕駛室的邊窗。
他向後倒下,倚着車門,一直抓着紙袋上端的那隻手垂了下去。
他的整個身體猙獰地扭動了一下,戴着戒指的那隻手“啪” 的一聲,摔在方向盤的正中,摁響了喇叭。
屋裡,狗又開始狂吠了。
“不,就是他!”她手裡拿着槍,站在敞開的門邊,朝車裡凝視。
“肯定是他!” 她繞着輕卡的前端奔跑,失去了平衡,一條腿跪倒在地,然後站起來,用力拉開駕駛室的側門。
斯特雷爾克倒在外面,頭撞在他那平坦的柏油車道上。
帽子墜落了。
右眼睛被恰好打穿右眼上方頭顱的子彈斜着拽出來,向上朝月亮瞪着。
左眼盯着苔絲。
可這張臉并不是苔絲周五下午見過的那張。
他是不是塊頭很大,或者說是不是塊頭大得像巨人一樣?蓓思·尼爾曾經問過。
像巨人一樣,苔絲曾回答道,不過他……可沒這個人這麼高大。
強奸她的人大概有兩米,當他從卡車(就是這輛卡車,這一點她絲毫也不懷疑)下來的時候她是這麼認為的。
身子壯,大腿粗,而且寬得像道門。
可是這個人起碼有兩米一。
她為了搜尋巨人而來,結果卻殺死了另外一個巨怪。
“哦,我的上帝,”苔絲話一出口,風便把話刮走了。
“哦,我親愛的上帝,我究竟幹了些什麼?” “你殺了我,苔絲,”地上的人說道。
考慮到他頭上和喉嚨裡的洞,那個人的話說得當然有道理。
“你按照自己的意願殺了大司機。
” 她渾身的肌肉全然沒了力氣。
她跪倒在他旁邊。
頭頂上,月光從風聲怒号的天宇照射下來。
“戒指,”她喃喃道,“帽子,卡車。
” “他出去尋找襲擊目标的時候,總戴着戒指和帽子,”大司機說,“而且他還開輕卡。
他出去尋找襲擊目标的時候,我就待在公路上,坐在紅鷹平頭車裡,要是有人看到他——尤其是他坐下的時候——人家會以為看到的是我。
” “他為什麼要那麼幹?”苔絲問這個死人,“你是他的哥哥。
” “因為他瘋了。
”大司機耐心地說。
“而且還因為以前這樣做頻頻得手,” 多林,馬奎斯說道,“在他們更小的時候,以及在萊斯特與警察有麻煩的時候。
問題是,羅斯科·斯特雷爾克自殺是因為第一次麻煩,還是因為拉莫娜讓大哥阿爾為此承擔責任。
或者,也許因為羅斯科會把事情說出去,拉莫娜便殺了他。
但她把事情弄成像是自殺的樣子。
究竟是哪一種情況,阿爾?” 不過關于這個話題,阿爾卻沉默了。
死亡的沉默。
“我會告訴你我所認為的事情的來龍去脈。
”多林在月色下說道,“我認為拉莫娜知道,如果你弟弟被警察審訊,哪怕是被一個半吊子警察審訊,他就可能會坦白交代出一些比在校車上揩女生油或者朝停在當地情人車道上的汽車裡瞥幾眼要嚴重得多的事情。
我認為她找你談過話,希望說服你承擔責任,而且她還說服她丈夫一聲不吭。
或者吓唬他,要他保持緘默,那倒更有可能。
要麼是因為警察從來就沒要求那位姑娘主動指認,要麼是因為她不願指控,他們才得逞的。
” 阿爾一言不發。
苔絲心想,我跪在這兒,用想象的聲音在對話。
我瘋了。
但是她知道,自己正在努力保持鎮定。
要做到這點的唯一辦法就是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想,她以多林的口吻講述的故事要麼是事實,要麼接近事實。
這故事基于猜測和過分大膽的推理,不過倒也有道理,與拉莫娜在最後時刻所講的吻合。
你這蠢貨,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而且:你不懂。
這是個錯誤。
這是個錯誤,是的。
今夜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錯誤的。
不,不是每一件事。
她熟悉内情。
她知道。
“你知道嗎?”苔絲問這個被她槍殺的男人。
她伸出手來抓斯特雷爾克的胳膊,然後抽開。
衣袖下面還是暖暖的,就好像他還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