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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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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們那條滿是塵土的路上來回散步,兩個人手牽着手,看着月亮升起來。

    我是說他們不接吻的時候。

    我希望我們的所作所為不會破壞他如此甜美溫馨的消遣時光,但我認為它已經被破壞了。

    是我把它破壞了。

    當然,我的預感沒有錯。

     我把這樣的想法從腦子裡清除掉,告訴自己,他現在睡着,這就已經夠了。

    我得再到井邊去一趟,最好單獨行動。

    我們清空的睡床似乎在高喊着謀殺。

    我走近衣櫃,仔細打量她的衣服。

    女人的衣服真是多,對吧?裙子、套服、襯衫、套頭衫、内衣——有些内衣過于複雜,稀奇古怪,男人甚至無法分得清哪一面朝前。

    把衣服全拿走會是個錯誤,因為卡車還停在牛棚裡面,福特T-型車停在榆樹下面。

    她是步行離開這裡的,隻帶走了她能随身攜帶的衣服。

    她為什麼不開福特呢?因為我會聽到它發動的聲音,然後阻止她。

    這點足以讓人相信。

     因此……就拿一件手提行李箱吧。

     我把我認為女人所需要的東西和她不願留下來的東西塞進了行李箱,還放了幾件她的值錢珠寶和裝着她父母照片的金邊相框。

    至于盥洗間裡的化妝品,我盤算了一番,還是決定原樣不動,隻拿走她的佛羅瑞蒽香水和角質背的刷子。

    她的床頭櫃上有本《新約》,是霍金斯牧師送給她的,可我壓根就沒見她讀過,于是還是讓它原樣不動吧。

    不過我拿走了裝補鐵藥片的瓶子,那是她每月來例假時要吃的。

     亨利還在睡,但現在翻來覆去的,像是被噩夢控制住了。

    我急急忙忙地幹着手頭的事,想在他醒來的時候趕回屋裡。

    我繞過牛棚,走到井邊,把行李箱放在地上,第三次掀起滿是裂片的老井蓋子。

    謝天謝地,亨利沒有跟來。

    謝天謝地,他沒見到我看到的一切。

    我想,這一切會讓他瘋掉的。

     這一切快讓我瘋掉了。

     床墊已經轉向一邊。

    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在試圖爬出井口之前,她已經把床墊推開。

    因為她還活着。

    她在呼吸。

    或者,起初對我來說,情況看起來就是這樣的。

     然後,如同經曆了最初的驚怵之後,人的推理能力開始重新出現一樣——當我開始問我自己,什麼樣的呼吸會導緻一個女人的衣服不僅僅胸部起伏,而且從頸部一直到腳邊都在沉浮升降呢——她的下巴開始蠕動,好像在掙紮着要說些什麼。

    可是,從她那拉得極大的嘴巴裡吐出來的不是詞語,而是嚼着她舌頭的老鼠。

    老鼠尾巴最先出現,接着,老鼠從她嘴裡退出來,把她的下颌拉得更開,老鼠後腿上的爪子在她的面頰上不住地抓撓,好穩住身子。

     老鼠“噗通”跳到她的膝蓋上,就在跳躍的一刹那,一大群鼠弟鼠妹從她衣服下面湧出來。

    有隻老鼠的須子上面鈎着一塊白色的東西——是她襯裙上的一塊布,或許是她身上的一塊肉。

    我把行李箱朝它們摔過去。

    我壓根兒就沒考慮——我腦子裡嗡嗡作響,滿是惡心和恐怖——隻是随便把它摔了過去。

    行李箱落在她的雙腿上。

     大多數老鼠——也許所有的吧——相當靈巧地躲過了箱子。

    接着,它們成群結隊地鑽進一個黑乎乎的、被床墊遮住的圓洞(老鼠們一定靠着鼠多力量大,把床墊推向了一側),然後刹那間沒了蹤影。

    那洞是個什麼東西,我再明白不過了。

    那是個水管口,曾經給牛棚食槽供過水,後來水位降得太低,就派不上用場了。

     她身上的衣服碎成了片。

    似真非真的呼吸停止了。

    不過,她還是在瞪眼看着我。

     原來看似小醜的咧嘴大笑,現在倒像是蛇頭女怪在怒目而視。

    我看得清她面頰上老鼠啃齧的痕迹,其中一個耳垂已經沒了。

     “親愛的上帝,”我低語道,“對不起,阿萊特。

    ” 不接受你的道歉,她怒目而視,似乎在這麼說。

    等他們看到我這張死臉上到處都是老鼠的咬痕,衣服下面内衣被啃光了,你肯定會在林肯坐上電椅。

    我這張臉将會是你見到的最後一張。

    當電烤着你的肝、燒着你的心的時候,你會看到我,而我會哈哈大笑。

     我拉低井蓋,踉踉跄跄地走到牛棚。

     在那裡,我的雙腿開始不聽使喚,如果是在太陽底下,我肯定會暈倒的,就像亨利昨晚一樣。

    不過,我現在身處陰涼,坐下來,頭幾乎垂到膝蓋上休息了五分鐘之後,我覺得好些了。

    老鼠是到她那裡去了——那又怎麼樣呢?難道最後老鼠不是會吃掉我們所有的人嗎?老鼠和臭蟲?就是最堅硬結實的棺材也遲早肯定會爛掉的,好讓活東西進去吃掉死人。

    世道就是這般,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一旦心髒停止跳動,大腦窒息,我們的靈魂要麼到别處去,要麼就是熄滅。

    不論哪一種方式,我們都不會在彼岸感受到将皮肉從骨頭上剝離的啃齧。

     我朝屋子走去,快到門廊的台階上時,一個念頭讓我止住了腳步:那次抽動是怎麼回事?萬一我把她扔進井裡時她還活着,怎麼辦?如果她還活着,但是人癱瘓了,就像是被我砍斷的那些手指頭無法動彈,而老鼠從管道口爬出來開始肆虐,情形會是怎樣呢?如果她感到一隻老鼠扭動着爬人了她輕易被撐開的嘴巴裡,開始——“不,”我喃喃道,“她感覺不到的,因為她并沒有動。

    她從來就沒有動過那麼一下子。

    我把她扔進去的時候,她就死了。

    ” “爸?”亨利用睡得糊裡糊塗的聲音叫我,“爸,是你嗎?” “是啊。

    ” “你在和誰說話呢?” “沒有。

    在跟我自己說呢。

    ” 我進了屋。

    他坐在廚房桌子旁邊,穿着背心和短褲,顯得茫然憂郁,額前翹着一绺頭發,像是被牛嘴舔過似的,這讓我想起他曾是個多麼淘氣的孩子,笑着,滿院子地追小雞,小獵犬波波(那年夏天前早死了)跟在他身後。

     “我希望我們沒幹這事兒。

    ”就在我坐在他對面的時候,他說道。

     “做了就是做了,覆水難收,”我說,“這話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孩子?” “大概百萬次了吧。

    ”他低下頭片刻,然後,擡起頭來看看我,眼圈紅紅的,眼睛充血。

     “我們會被逮住嗎?會坐牢嗎?或……” “不會的,我有計劃。

    ” “你還有計劃不會弄疼她的!可瞧瞧結果是啥樣兒!” 就沖他這一句話,我恨不得抽他嘴巴,可我還是用另一隻手止住了。

    現在不是責備的時候。

    再說了,他說得沒錯。

    所有的錯都該歸咎于我。

    老鼠除外,我心裡想,老鼠可不怪我。

    可是,事實并非如此。

    當然一切都怪我。

    要不是我,她現在就會在火爐邊上準備晚飯了。

    也可能無休無止地唠叨那一百英畝土地,是啊,但她肯定是活得好好的,不會躺在那口井裡。

     老鼠可能已經回來了,我腦子裡有個聲音在低聲地說,在吃她。

    老鼠會吃掉她身上的好地方,鮮美可口的地方,那些味道美滋滋的地方,然後…… 亨利把手伸過桌子,碰了碰我長滿硬節的雙手。

    我驚了一下。

     “對不起,”他說道,“我們現在捆在一塊兒了。

    ” 我喜歡他這麼說。

     “我們會沒事的,漢克。

    如果我們腦子不亂,就會萬事大吉。

    現在你聽我的。

    ” 他聽着。

    聽到某些地方,他開始點頭。

     講完之後,他問了我一個問題:我們何時填井?“還沒到時候,”我說道。

     “那樣不會有風險嗎?” “有。

    ”我說道。

     過了兩天,就在我修補一塊距離農場四分之一英裡遠的圍欄的時候,看到從奧馬哈—林肯高速公路通往我們家的道路上一團塵土飛揚。

    從阿萊特非常想要融入的那個世界,我們将迎來一位訪客。

    我走回屋裡,錘子别在褲帶環裡,木工圍裙系在腰間,圍裙上的長袋子裡裝着叮當作響的釘子。

    亨利不在眼前。

    也許他已經到噴水池去洗澡了。

    也許在他的房間裡睡覺。

     走到門前院子、坐在砍墩上的時候,我便認出了那輛席卷煙塵的車:拉斯·奧爾森的紅孩子配貨送貨卡車。

    拉斯是赫明頓的鐵匠,鄉村送奶工。

    有報酬的時候,他也常給人當當司機。

    此刻,在這六月的下午,他幹的就是這麼個差事。

    卡車駛進門前的院子裡,把我們壞脾氣的公雞喬治和它的一群小母雞驚得飛了起來。

    馬達還沒來得及熄火,一個胖墩墩的男人就出現在行人道上,身上的灰色防塵外套在風中輕擺。

    他摘掉風鏡,露出眼睛四周又大又白(且滑稽的)的圓圈。

     “威爾弗雷德·詹姆斯?” “是我,”我說着,站起身來。

    我感到十足的鎮定。

    要是他坐着車身一側帶星的福特警車過來的話,我或許就沒這麼鎮定了。

     “你是——?” “安德魯,萊斯特,”他說,“律師。

    ” 他伸出手來。

    我打量着他的手。

     “在我握手之前,萊斯特先生,你最好告訴我你是誰的律師。

    ” “目前我正被芝加哥、奧馬哈和德梅因三地的法靈頓公司聘用。

    ” 噢,我心想,我毫不懷疑你是。

    但是,我打賭你的名字甚至還沒寫在門上吧。

    奧馬哈的大人物們不必為了日常的生計到鄉下來吃灰,對吧?那些大人物們正站在桌旁,邊喝咖啡邊欣賞他們秘書漂亮的腿呢。

     我說:“既然如此,先生,我無意冒犯您個人,但為何你不幹脆把手收起來呢?” 他就這樣做了,仍然帶着律師特有的微笑。

    汗水順着他那胖嘟嘟的面頰往下流,劃出清晰的印痕,一路坐車過來,他的頭發被風吹得纏結在一起。

    我從他的身邊走過,走到拉斯那兒。

    他已經把發動機上方的擋泥闆掀了起來,正在搗鼓裡頭的東西。

     他吹着口哨,聽起來跟隻電線上的鳥兒一樣開心。

    我羨慕起他來,心想,亨利和我也許還會有開心的一天——世事難料,一切皆有可能——但是,不會是在一九二二年的那個夏天。

    也不會是秋天。

     我握着拉斯的手,問他好。

     “還算好吧,”他說道,“就是口幹。

    我想喝點什麼。

    ” 我朝屋子的東廂點頭。

     “你知道水在哪兒。

    ” “知道,”他說道,邊“砰”的一聲放下了擋泥闆,金屬的“咣當”聲再一次吓得悄悄往回走的小雞飛了起來。

     “還是那麼甜那麼爽口吧,我想?” “肯定是這樣,”我應和着他,心想:拉斯哎,要是你從另一口井打水的話,我覺得你根本不會喜歡那味道。

     “試試就知道了。

    ” 他繞到了屋子的陰涼處,那兒的小棚子下方立着戶外水泵。

    萊斯特先生看着他走過去,然後轉過身來對着我。

    他解開外套的扣子。

    回林肯、奧馬哈或迪蘭後,或者,當他不做科爾·法靈頓公司的生意時,不論他把帽子挂在哪裡,裡面的西裝都需要幹洗了。

     “我也想來點兒水喝,詹姆斯先生。

    ” “我也是,釘圍欄是件熱煞人的活計。

    ” 我上下打量着他,“不過比不上在拉斯的卡車裡頭開上二十英裡那麼熱,我想。

    ” 他搓搓屁股,又露出律師特有的微笑。

     這一回他的笑容裡有了一絲後悔。

    我能看到他兩眼已經在四處張望了。

    僅僅因為他接受命令,在這夏季大熱天裡疾行二十英裡到鄉下來,就低估了這家夥可不妥當。

     “我的屁股可能永遠無法複原了。

    ” 有個戽鬥系在小棚子的一側。

    拉斯把水打得滿滿的,“咕咚”喝了個幹淨,喉結在他那幹瘦的、被太陽曬黑的脖子上忽上忽下。

    他又把水打滿,遞給萊斯特。

    他滿腹狐疑地看着戽鬥,正如我當初看他伸出的手一樣。

     “也許我們可以到裡面喝,詹姆斯先生,那樣更涼快些。

    ” “是涼快些,”我應聲道,“不過我不會邀請你到屋裡去,就跟我不會握你的手一樣。

    ” 拉斯·奧爾森看看風向,沒有一絲耽擱就回到了卡車上。

    但是他首先把戽鬥遞給了萊斯特。

    我的訪客不像拉斯那樣大口喝水,而是非常講究地慢飲細品——換句話說,像個律師——但是他直到把戽鬥喝空了才停下。

    那也像個律師。

    屏風門“砰” 地關上了,亨利穿着罩衫,光着腳,從屋子裡走出來。

    他瞥了我們一眼,完全是若無其事的眼神——好兒子!——然後就去任何一個血氣方剛的鄉下小夥子都會去的地方了:看拉斯整他的卡車,如果運氣好的話,還能學點東西。

     房子這邊有一堆木柴,放在一塊帆布下面。

    我坐在上面。

     “我想你出門到這裡是來辦公事的吧。

    我妻子的事情。

    ” “是的。

    ” “哦,既然你水喝好了,那麼我們最好就直奔主題吧。

    我還有整整一天的活兒要做。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 “從日出到日落。

    農事艱辛啊。

    ”他感喟,仿佛是個内行。

     “是的,再碰上個難纏的老婆,日子就更難了。

    我想是她派你來的吧,可我不明白為什麼——如果僅僅是些法律文書,我想,縣治安官的副手就可以送過來給我。

    ” 他吃驚地看着我。

     “你妻子沒有派我過來,詹姆斯先生。

    實際情況是,我是到這兒來找她的。

    ” 像是在演戲,到了我裝糊塗的時候了。

     然後是咯咯發笑,因為咯咯發笑是舞台指令的下一步。

     “這恰好證明了一切。

    ” “證明了什麼?” “小時候住在福代斯時,我們有個鄰居——一個叫布萊德理的混賬老流氓,大家都叫他布萊德理老大伯。

    ” “詹姆斯先生——” “我父親時不時地跟他做些生意,有時候帶我一起去。

    那是個用平闆馬車的年代。

    他們大多時候交易的是玉米種子,起碼是在春天,不過,有時候他們也做農具買賣。

    那時候沒有郵購,一件好農具要繞整個縣走上一圈才能到家。

    ” “詹姆斯先生,我看不出這——” “每次我們去看那個老東西,我媽媽都囑咐我把耳朵堵起來,因為布萊德理老大伯嘴裡吐出來的每兩個詞中就有一個要麼是詛咒,要麼是髒話。

    ”我用有些酸溜溜的方式講着,開始享受這一出戲了。

     “因此,确實,我越來越聽不下去了。

    記得布萊德理老大伯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沒帶辔頭的母馬不能騎,因為你說不清母馬會朝哪條道上跑。

    ’” “我聽不懂。

    ” “萊斯特先生,你認為我的母馬朝哪條道上跑了呢?” “你在告訴我你的妻子已經……?” “萊斯特先生,潛逃了,逃亡了,不辭而别,午夜遷移。

    作為美國俚語的熱心讀者和學生,這些字眼我會自然想到。

    但是,當消息傳出去的時候,拉斯——和鎮上大多數人——會僅僅說‘她出走了,離開他了’。

    或者,在這種情況下,離開他和孩子了。

    我自然想到她會到法靈頓公司她那些愛豬的朋友那裡去了,接下來,從她那裡聽到的信兒會是一則通知,她在賣她父親的土地。

    ” “因為她打算這麼做。

    ” “她已經簽好所有法律文件了嗎?因為我想,如果她簽了,我就隻能訴諸法律。

    ” “事實上,她還沒有簽字呢。

    不過,一旦她簽了,我會建議你不要花錢去打一場必輸的官司。

    ” 我站起身來。

    工裝褲的背帶從肩頭掉下了一根,我用拇指把它鈎回原處。

     “噢,既然她今天不在,眼下這形勢就變成了法律上所謂的‘待議問題’,對不對?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在奧馬哈城找找。

    ”我笑着說,“或者聖路易斯。

    她總是在談論‘聖路’。

    在我聽來,好像她對你們這些家夥已經厭煩了,如同煩我跟她親生兒子一樣。

    她說謝天謝地總算擺脫了。

    是你們兩家的瘟神。

    順便說一句,這是莎士比亞。

    《羅密歐與朱麗葉》。

    一出關于愛情的戲。

    ” “原諒我這麼說,不過,詹姆斯先生,這一切在我看來非常奇怪。

    ”他從西裝裡頭的衣袋裡掏出一副真絲手帕——我想,像他這樣出差的律師有許多個衣袋——開始擦臉。

    他的面頰現在不僅僅是發紅,而是又亮又紅了。

    不是白天的暑熱讓他臉色紅成那樣的。

     “這地毗鄰赫明頓河,緊挨大西部鐵路線,考慮到我的客戶願意為這塊地支付的金額,很奇怪,真的。

    ” “對我來說,要認清這情形也需要時間,不過我比你有優勢。

    ” “是嗎?” “我了解她。

    我保準你和你的客戶們認為一筆交易已經做成了,但是阿萊特,詹姆斯……讓我們這樣說吧,要搞透她的心事,就像是要把果凍固定在地闆上一樣。

    萊斯特先生,我們需要記住布萊德理老大伯說的話。

    唉,這人倒是個土裡土氣的天才。

    ” “我能進屋子裡頭看看嗎?” 我又笑了,不過,這一回笑可不是強裝出來的。

    這小子有苦衷,我得承認這一點。

    他不想空手而歸,這也可以理解。

    他坐在滿是灰塵而且無門的卡車裡走了二十英裡路,回到赫明頓鎮上之前,還要在路上再颠簸個二十英裡(毫無疑問,這之後,他還要坐火車),屁股被颠得生疼。

    而當他辦完這趟辛苦的差事、最後打道回府的時候,打發他出來的人對他的彙報卻不會滿意。

    可憐的家夥!“我也回問你一個問題吧:你能把短褲脫掉,讓我看着你的雞巴,好嗎?” “你太過分了。

    ” “我不怪你生氣。

    把它看成是……不是比喻,比喻不妥,是一種寓言吧。

    ” “我搞不懂。

    ” “那好,你有一個小時回城的時間仔細想想——兩個小時,如果拉斯的紅孩子輪胎壞了的話。

    萊斯特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我真讓你在我屋子裡——私人地方,我的城堡,我的雞巴——探這嗅那,你在櫃子裡面或者……不會發現她的屍體。

    ”有一刻很糟糕,當時我差點兒說出或者在井裡。

    我覺得汗從額頭冒了出來。

     “或者在床下。

    ” “我可從來沒說——” “亨利!”我喊道,“過來一會兒!” 亨利來了,頭低着,腳在塵土中拖着,顯得很焦慮,簡直像犯了罪一樣,不過,這沒什麼。

     “爸爸,有事嗎?” “告訴這位先生你媽媽在哪兒。

    ” “我不知道。

    星期五你叫我起來吃早飯的時候,她就不見了。

    收拾好行李走了。

    ” 萊斯特急切地看着亨利。

     “孩子啊,情況就是這樣嗎?” “是的,先生。

    ” “整個事實就是這樣,沒别的了,隻有這個事實,對嗎?” “爸爸,我能回屋裡去嗎?我還有作業要做,補上病假落下的。

    ” “那就去吧,”我說,“快點。

    記住輪到你擠奶了。

    ” “好的,爸爸。

    ” 他沿着台階沉重地走進屋裡。

    萊斯特看着他走,然後轉過身來對着我。

     “情況比眼睛見到的要更複雜。

    ” “我看你沒戴結婚戒指,萊斯特先生。

    假如什麼時候你戴了,而且時間和我一樣長,你就會明白家裡頭的事總是這樣。

    而且,你會明白别的事情:你無法說得清母馬會朝哪條道上跑。

    ” 他站起來。

     “這事沒完。

    ” “完了。

    ”我說。

    但我知道這事兒其實沒完。

    不過假如事情順利,我們離目标就更近了些。

    假如。

     他開始穿過門前大院,又折回來,又一次用他的真絲手帕擦擦臉,然後說道:“如果你認為那一百英畝地是你的,僅僅因為你已經把妻子吓跑……把她的行李送到了德梅因的姨娘家,或者明尼蘇達的姐姐家——” “查查奧馬哈吧,”我笑着說道。

     “或者‘聖路’。

    她用不着什麼親戚,不過嘛,她倒是對在‘聖路’生活這個想法蠻津津樂道的。

    天知道為什麼。

    ” “如果你認為自己會在那裡種地、收獲,那麼你最好再想想。

    那塊地不是你的。

    隻要你在那裡播哪怕一粒種子,你會在法庭見到我的。

    ” 我說:“我保準一旦她支氣管炎發作,你會很快聽到她的音訊的。

    ” 我想說的是,不,它不是我的地…… 但也不是你的地。

    地就擱在那兒。

    這樣也好,因為七年之後,等我到法庭上要求宣告她從法律意義上已經死亡之時,地就成了我的。

    我可以等。

    七年,刮西風的時候聞不到豬糞味兒?七年,聽不到豬死之前的号叫(太像垂死的女人的号叫了)或者看到豬腸子順流漂下,把河水染得紅紅的?對我來說,那樣一個七年聽起來妙極了。

     “萊斯特先生,祝你一天愉快,當心太陽回頭。

    下午三點的光景太陽毒得很,正照到臉上。

    ” 他上了卡車,沒搭我的腔。

    拉斯朝我招招手,萊斯特厲聲對他說了句什麼。

    拉斯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說,任你罵任你嚷,返回赫明頓鎮上,反正二十英裡路。

     他們全都走了,剩下車後揚起的灰塵,這時亨利回到了外面的門廊上。

     “爸爸,我幹得沒錯吧?” 我抓住他的手腕,捏了一下,裝着沒有感到我手下的皮肉迅速地收緊,好像他不得不克制把手抽回的本能沖動。

     “幹得不錯。

    棒極了。

    ” “明天你打算填井嗎?” 我仔細地考慮了這個問題,因為我們的身家性命取決于我的決定。

    治安官瓊斯年事漸高,體重愈長。

    他不是個懈怠之人,不過,若沒有充足的理由,就很難把他請動。

     萊斯特最終會說服瓊斯到這裡來,但可能要等到萊斯特讓科爾·法靈頓兩個玩命的兒子中的一個給他打電話,提醒治安官哪個公司是赫明頓(更不用提周邊的克萊、菲爾默、約克和塞沃特等幾個縣)最大的納稅戶。

    可我仍然覺得我們還有起碼兩天的時間。

     “不是明天,”我說,“後天。

    ” “爸爸,為什麼啊?” “因為高級治安官會到這裡來,瓊斯老了,但是他不蠢。

    一口填好的井會令他懷疑為什麼要填、為何時間如此接近等諸如此類的事情。

    不過一口正在填的井……而且理由很充分……” “什麼理由?告訴我。

    ” “快了,”我說,“快了。

    ” 第二天一整天,我們都在等着看馬路上一路塵土飛揚,朝我們奔來。

    不是拉斯·奧爾森的卡車,而是縣治安官的小車子。

    結果車沒有來。

    來的是香農·考特利,她穿了件純棉襯衫和印花裙子,看起來很漂亮。

     她問亨利是否還好,如果一切還好的話,是否能跟她和她父母一起吃頓晚飯?亨利說他還好。

    我看着他們手拉手地走上馬路,深感忐忑。

    他可是保守着一個天大的秘密,這個天大的秘密分量沉重。

     想跟别人分享秘密是天底下最自然的事。

     再說,他愛戀着這姑娘(或者認為他愛戀着,對于十五歲的孩子來說,這根本就是同一回事兒)。

    更糟糕的是,他不得不撒謊,而她會知道那是撒謊。

    人們說,戀愛中的人眼裡看不出謊言,可那是傻瓜的信條。

     有時候,戀人的眼實際上看得過于清楚透徹。

     我先在花園裡除草(不過草除得少,豆秧倒是除得多),然後坐在門廊上,抽着煙鬥,等着他回來。

    就在月亮升起的時候,他回來了。

    低着頭,塌着肩,是拽着步子在拖,而不是在走路。

    我不喜歡看到他那副熊樣,不過還是感到如釋重負。

    如果他把秘密說出去——或者隻是部分秘密——他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走路了。

    如果他把秘密說了出去,他根本就不會再回來。

     “你照我們定好的說了吧?”他一坐下,我就問他。

     “照你定好的說了。

    是的。

    ” “她答應不會告訴她家人了嗎?” “是的。

    ” “可她能做到嗎?” 他歎了口氣。

     “也許會吧。

    她愛他們,他們也愛她。

    我料想,他們會從她臉上看出些迹象,然後從她嘴裡套出那一點秘密來的。

    即使他們不那麼做,她也許會告訴治安官的。

    也就是說,如果他真的費心去找考特利一家的話。

    ” “萊斯特會讓他那麼做的。

    他會沖着瓊斯大叫,因為他的奧馬哈老闆正沖着他大喊大叫。

    這事兜了一圈又一圈,沒人知道它會在哪裡停止。

    ” “我們本來就不該做的。

    ”他這麼思量着,然後又低聲有力地說了一遍。

     我什麼也沒說。

    有一陣子,他也一言不發。

    我們看着月亮從玉米地裡升起,紅彤彤的,滿滿盈盈。

     “爸爸,我想喝杯啤酒,好嗎?” 我看着他,既驚訝,又不驚訝。

    然後我走進屋裡,給兩人各自倒了杯啤酒。

    我遞給他一杯,說道:“明天後天都不能喝了,記住。

    ” “不喝。

    ”他呷了口,扭歪着臉,然後又呷一口。

     “我讨厭對香農說謊,爸。

    所有這一切都很肮髒。

    ” “肮髒會洗掉的。

    ” “這類肮髒洗不掉的。

    ”他說道,又呷了一口。

    這回,他沒有扭歪着臉。

     過了一會兒,月亮變成了銀色,我到屋後去用廁所,聽着玉米和夜風彼此叙說着大地的古老秘密。

    回來時,亨利已經不見。

     他的啤酒杯半空着,放在門廊台階的欄杆上。

    然後,我聽到他在牛棚裡說:“噓,乖,噓。

    ” 我走過去看個究竟。

    亨利摟着艾爾菲斯的脖子,撫摸着她。

    我想他在哭。

    我注視了一會兒,不過始終一言未發。

    我回到屋裡,沒脫衣服,躺在床上,就是在這兒,我割斷了妻子的喉管。

    過了好久,我才入睡。

     如果你搞不懂為什麼——所有這一切的原因——那麼,讀這個故事對你來說也沒什麼用場。

     我按照希臘神話中次要女神的名字給我們所有的母牛取名,可是,艾爾菲斯證明了這名字如果不是個糟糕的選擇,便是個具有諷刺意味的笑話。

    為了防止你記不住魔鬼到底為什麼來到我們這個古老憂傷的世界,讓我幫你重新回憶一下吧:當潘多拉按捺不住好奇心,打開了留給她保管的盒子時,所有的邪惡東西都放出來了。

     當她恢複鎮定,重又把蓋子合上時,盒子裡唯一剩下的東西就是艾爾菲斯,希望女神。

    可是一九二二年的那個夏天,對我們的艾爾菲斯來說,毫無希望可言。

    她老了,脾氣壞,産不出奶水。

    我們快要放棄擠她僅有的那麼一點東西了。

    隻要你一坐在擠奶的凳子上,她總是想方設法踢你。

    一年前我們本該把她宰了,變成可以食用的東西,但是哈蘭·考特利屠宰她的費用卻讓我猶豫了。

    我本人除了會殺豬之外,對宰殺别的一點也不擅長……這麼個自我評價,親愛的讀者,你一定也贊成吧。

     “她很厲害,”阿萊特(她對艾爾菲斯有感情,也許是因為她從來不擠她的奶吧)說,“最好别惹她。

    ”可是現在呢,我們要把艾爾菲斯派上用場——在井裡,事情就這麼巧合——她的死也許比幾塊多筋的牛肉更有用處。

     萊斯特來訪兩天之後,兒子和我給奶牛鼻子戴了件籠頭,牽着她繞過牛棚。

    走到離井還有一半的路時,亨利止下步子,眼裡流露出沮喪的情緒。

     “爸爸,我聞到她的味道了!” “那你就回屋裡去吧,拿些棉球把鼻子堵起來。

    棉球在她的梳妝台上。

    ” 他雖然低着頭,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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