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太大了罷,還是‘左’的那一套!我就看不出這個口号有什麼毛病,說它是新的增長點之一有什麼不可以?”
錢林不置可否,态度很微妙,最後說了幾句中性的話,或者說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一般性論述:
“改革嘛,沒有什麼藍本可依,摸着石頭過河。
對了就走下去,錯了就走回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嘛!”
雖然如此,周劍非卻是聽出了錢林的傾向,他不想同他辯論,也辯不清楚,最好的辦法便是用事實來說話。
像前幾年搞土地承包責任制一樣,那一股反對之風呀,比十二級台風還厲害,省地縣各級幹部都被罵成是修正主義大大小小的叛徒了。
但一年兩年一過,農村一片興旺景象,那一切非議也就煙消雲散了。
周劍非正在這麼想着,忽又聽到錢林在說話了:
“劍非呀,你還要準備着有人攻你們的幹部路線哩!”
“哦?!”
周劍非着實吃了一驚,這件事他倒真的沒有想到也沒有想過,聽錢林這麼一說不由得心裡打了個寒噤,像“文革”中忽然聽人說,“快去看有人貼你的大字報了”一樣地感到心驚。
在這種情況下,“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一類壯語往往是不管用的。
吓不退攻擊者也壯不了自己的膽。
不過,現在畢竟不是文革時期了,誰要怎麼談就讓他談去好了。
于是他說:
“錢老,我已經早有準備了。
一有風吹草動總會有一夥‘能人’跳出來說東道西的。
組織路線有問題,無非就是說你隻重才不重德嘛!”
“唔,你聽說了?”
錢林側過半個身子盯住周劍非。
“沒有,”周劍非一本正經地回答:“不過錢老,我可以猜得到的。
雖然我做組織工作不久,但是我知道這‘德’和才的關系問題一直是組織戰線争論的焦點、熱點,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問題。
至于我個人,誰攻擊我也不怕,充其量不幹就是了,我還不想幹哩!”
他忽然發覺自己的話說得太多大過了,便連忙打住,解釋道:
“錢老,你是我的老上級,在老上級面前說話難免放肆,請你老人家批評。
”
其實,他周劍非到組織部不久,退一萬步說,即使真的有什麼責任要追究,也追不到他周某人的頭上。
隻因進了這家門就是這家人,感情連在一起了,聽到别人造謠誣陷,便條件反射地暴跳開來。
錢林聽周劍非說出充其量不幹了事的話,心裡很生氣,将面孔一闆,說:
“聽到這麼幾句閑話就沉不住氣了?有什麼了不起嘛,我說給你聽,是要你思想上有點準備,不是要你退坡,逃走!”
他将逃走兩個字說得特别響,像是一把捶子,使勁地在周劍非心上敲了一下,然後不等周劍非說話便又說道:
“你穩坐釣魚台,真需要我們出來說話的時候我們會站出來說話的,别看我錢某人現在無職無權,兩手空空,”他将兩手伸出來在空中甩了兩下以示手中無權,然後把雙手收回來以一種極其得意的口氣說道:“站出來說幾句話還是會有人要聽的,還是會有人響應的!你信不信,嗯?”
周劍非終于有了說話的機會,連忙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當然相信,誰不知道你老人家的威望,我們被推到重要崗位上去工作,還要靠你老的支持哩。
剛才我的意思是……”
不等周劍非說完,錢林高興地插斷了他的話,說:
“這就對了,穩住陣腳,‘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嘛!這就是我錢某人對你的希望,千萬不算再說那種不幹的傻話了。
你不幹别人還想幹哩,眼盯着你這個組織部長位置的還大有人在嘞!”
說到這裡錢林再次放低了聲音:
“我擔心的是趙一浩同志,他跟你不一樣,北京來的又是全省的一把手,萬一中央有什麼看法,我們就愛莫能助了。
一浩是個好同志,謙虛謹慎又大膽潑辣,對老同志很尊重,是個好的接班人,把江山交給這樣的人我們放心!這個意思我也對考察組說過了。
”他停了停,臉上顯出了憂慮:“唉,曉得中央怎麼看哪,黨内的鬥争複雜哩,你們還年輕,不過呀經過這麼多運動,也該懂一點哪,不要太天真羅!”
面對這位飽經政治風霜的老人,周劍非感到深受啟發,他真誠地感謝老上級對他的教誨,并表示一定把老上級對趙一浩的關心如實轉達。
錢林想了想慎重其事地說:
“轉達吧,對他說兩句話:第一,我錢林支持他,第二,請他心中有數,謹言慎行,好自為之。
”
周劍非答應着告辭出門,回家的路上他想好了,去三江之前去見趙一浩,将今晚聽到的謠言和錢老的所囑如實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