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李論。
“事情很急,需要你馬上回去,”李論說,他的臉色陰郁,心情焦慮的樣子。
“什麼事情?”我說。
“到車上再跟你說,”李論說,“走!”
我看看滿目真誠的鄉親們,對李論說:“什麼事情現在不能說?”
“非常嚴重的事情,非你解決不可,”李論說,“我打你的手機不通,也知道這裡沒信号,就隻有親自跑來了。
”
“那你就不回家看看了?”我對已快到自己家門口的李論說。
翻過我家後面的山,就是李論的家,他鳏居的老父親還在那家裡。
“以後再說吧。
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李論說。
他一臉的猴急。
李論的神态也讓我起急,因為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回家已經一個星期了。
在這偏遠的山村裡,不通電話,也看不到報紙,那座我想躲避其實還惦念着的城市,究竟發生了什麼?
兩個時辰之後,我坐上了來接我的汽車。
透過車窗,我看到真情的家鄉父老仍然站在河的對岸,眺望着我們,目送他們衣錦還鄉又決然離去的兒孫。
他們的目光越過沒有橋的河流,火辣辣地追随着升官的李論和我上路。
在送别我們的人群裡,有我的母親。
我雖然現在看不見她,但我知道她一定在那人群裡面,用昏花而又自信的眼睛尋望着我的身影。
在剛才我臨走的時候,母親把我拉到裡屋,要我發誓。
“命中注定你要做官了,”母親說,“那你發誓要做個好官!”我不敢發誓。
母親說:“那你就不是我的兒子!”于是我發誓。
我說:“我要做個好官。
”母親又說:“剛才鄉裡鄉親的要求你聽見了?”我說我聽見了。
母親說:“你發誓一定要修好我們村的碼頭!”我對着母親,把手按在胸口上,說:“我發誓!”母親松了一口氣,這才讓我從裡屋出去。
沒有人知道我和母親究竟在裡屋做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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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下誓言,走下走上我不知走了多少遍的破爛碼頭,登上可以修好五個村碼頭甚至可以造一座吊橋的豪華汽車,在隔河矚目的鄉親與母親的盼望中,我讓司機把車開動。
“說吧,什麼事?”我對與我同一部車的李論說。
李論看了看駕駛的司機和坐在副座上的曼得拉,不說話。
顯然他把司機和曼得拉當成了與我說事的障礙。
“你不會用土話跟我說嗎?”我說,用的是家鄉話。
李論得到提醒,試探着說了幾句家鄉土話,看到司機和曼得拉全然聽不懂的樣子,才神秘兮兮地說起事來。
李論說:“遇到麻煩了。
”
我說:“什麼麻煩?”
“有人在往組織部那裡告我,”李論說,“說我腐化,亂搞女人。
”
“誰告你?”
李論說:“還能誰?就是米薇那婊子!”
“米薇?”我一愣,看看李論,“不會吧?”
“玩弄女大學生,緻使其懷孕,不是她是誰?這事誰知道?啊?你又不可能告我的是吧?”李論說,“這婊子還不想放過我!上次剛整了我一把,現在又來了!”
“上次的事情已經圓滿處理了。
”我說。
“圓滿個屁!圓滿又來這一手?”李論說,“現在是公示的節骨眼上,第四天。
組織部昨天找我談話了,要是查出确有其事,我這副市長還當得成嗎?你說!”
“你承認啦?”
“承認?”李論說,“我能承認嗎?打死我我都不承認!可我不承認有什麼用?關鍵是米薇這婊子,她拿出證據我就完了!她有的是證據!”
“組織部找到米薇了嗎?”我說。
“應該還沒有,舉報信沒有署名,而我也沒有承認,”李論說,“但是組織部要找到人是很容易的,況且米薇這婊子極有可能會主動跳出來。
”
我瞪着李論,“你不能叫米薇婊子,她不是婊子!”
“好,我不叫。
我叫她姑奶奶!”李論說,“隻要能讓這姑奶奶閉嘴,我叫你爺!”
“怎麼扯上我了?”我說。
“不扯你我火急火燎來找你幹嘛?”李論說,“隻有你能讓她閉嘴。
”
“看來,我是做不成你爺了。
”我說。
“為什麼?”
“第一,我不想做爺。
”我說,“第二,米薇不會讓我成為你爺,她現在也恨我。
”
“恨你?恨你為什麼不告你?”李論說,他看我的眼睛生出狐疑。
我說:“是呀,她為什麼不告我?她應該告我的呀?因為我助纣為虐,比你也好不到哪去。
”
“我明白了,”李論腦門子一昂,“把我告倒了,你這副市長當成就更十拿九穩了。
”
我瞪着李論,“你懷疑我縱容米薇告你?”
李論見我惱怒,連忙用手摸我,“不不,兄弟,我的好兄弟,我怎麼會懷疑你呢?”他的手不停地從我的肩胛往下捋,“我的意思是,米薇對你還是一廂情願,還是一片好心、愛心,她以為我是你的對手,都是副市長嘛,二者舍一,舍我其誰呀。
但她不知道,我們兩個副市長是沒有矛盾的,我是經濟副市長,你呢是科教副市長,兩個職位都要有的呀,并行不悖。
但是她誤會了。
”
“她如果這麼想,倒是不枉是我的學生。
”我說。
李論溫柔的手并未讓我心軟。
“求求你兄弟,”李論說,“你得去做她的工作,糾正她的想法,把事化了,像從前一樣。
告訴她,我們兩個是窮人家出身的孩子,能當上副市長,而且是考上的,可不容易呀!開天辟地,我們村一下子同時出了兩名高幹,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奇迹!告訴她我們倆做官後,是可以為一窮二白的家鄉做貢獻的。
看在我們是同村同窗的情分上,請她無論如何要成全我,我們。
”
我看着車窗外飛馳掠過的故鄉的山水,想着已消失在視線中的與我血肉相連的村莊,說:“米薇即使答應了,我母親也不會答應。
”
“怎麼說?”李論把我的身首扳過來,“這話怎講?”
“我母親不想我成為一個不肖的兒子,我也不想。
”我說。
李論說:“我不明白,你鐵定要當副市長了,怎麼還能說是不肖呢?我當不成副市長,才是對不起我祖宗。
”
“你放心,在家的時候,我去拜過你的祖墳了。
”我說。
李論說:“我聽見你們在山上燒鞭炮的聲音了,但那沒用。
米薇現在才是我的祖宗!你還得替我去拜她。
”
我看着李論,“李論。
”
李論也看着我,“有什麼話你說。
”
“我們得為我們村修好碼頭。
”我說。
李論一聽擺手,“修什麼碼頭?”他把手一揮,“造橋!”
我說:“這可是你說的?”
李論說:“我說的。
隻要我這次副市長不被拿下,”他一拍胸口,“造橋!”
看着李論信誓旦旦的樣子,我無話可說。
我還能說什麼呢?沒有你李論,我也能為我們村造一座橋,我敢說這句話嗎?我不敢,至少現在不敢。
我并沒有正式當上副市長。
但是李論敢,而且我也相信李論有辦法和能力搞到造橋的錢,隻要他想。
在我的心目中,沒有李論想做而不敢做并且做不到的事情。
他無所不為,也無所不能。
小學的時候,他敢爬上樹掏馬蜂窩;讀中學的時候,他敢跳到魚塘去偷魚;大學暑假,他能扛着一大包的襪子短褲從北到南沿途販賣;後來,他玩女大學生——這一切都易如反掌。
而我隻需要看着他,跟着他,聽他的吩咐,為他點火、放風、數錢、拉皮條,我能做的就是這些。
從小到大我注定隻是他的助手。
他是前鋒,我是後衛。
他是主犯,我就是幫兇。
他要是能成為功臣的話,我隻能再做一次内奸——就像現在,李論立誓為家鄉造一座橋。
為了這座橋,我必須搬掉攔在李論仕途上的障礙和堡壘,助他先登上副市長的寶座。
我希望家鄉有一座橋,但是我又不想做内奸。
“我是要去找米薇,”我說,“但不是為你。
”
李論盯着我,目光像透視機的射線,說:“我看你不像重色輕友的人。
”
我說:“這可難說。
”
曼得拉聽我們說了一大通的家鄉土語,什麼也聽不明白,他長着卷毛的腦袋一轉,說:“彰老師,看來我還不能回國,因為你還有一種語言沒有教我。
”
我說:“貓教老虎學本事,你知道留有一招不教的嗎?”
曼得拉說:“哪一招?”
李論搶着說:“爬樹。
”
“爬樹?為什麼不教爬樹?”曼得拉說。
“如果教了的話,這個世界就沒有貓了。
”李論說。
曼得拉摸了摸腦袋,茅塞頓開的樣子,“哦,我明白了。
但是,我還是不能回國,老師你一定得教我!”
我說:“你還是回去吧。
你那動亂的國家,需要一名潇灑而又公正的